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禁咒師BY蝴蝶

小說內容+精采片段+搞笑片段:
禁咒師◎楔子

只有故事和故事相關的事

我不知道,我會不會是本世紀最後一個道士。
應該說,我不知道是不是台灣最後一個道士。
雖說我們家相傳的茅山派道術已經有五百年歷史,還從唐山過台灣的
傳承過來,但是我們世家要求甚嚴,不許以家學為生,還有一大堆阿
灑不魯的規定...
但是傳到我這一代,已經亡失了許多典籍、法術,除了我以外,沒有
人想繼承了。
而我呢...之所以想繼承,是因為這對該死的陰陽眼,不繼承會死於
非命。
也因為這種體質,老爸早早的送我去修練。
只是送我出國「留學」...去的居然是紅十字會的總部,讓我有點傻
眼。
事實上,應該是「紅十字會災難防治組」。只是災難防治組的真正地
點,卻比總會氣派多了,坐落在歐洲的一個年久失修的大城堡裡,四
周還有密密麻麻的森林。
頭一天我去的時候,我還以為闖入了哈利波特的世界,只是沒有魁地
奇...
不過有人騎掃把,更神奇的是,有人還騎吸塵器。
我在災難防治組住了五年,還常常被突然法術爆炸的聲音驚醒,至於
被召喚又回不去的小惡魔對著召喚者大跳大叫,召喚者含淚低頭不斷
說對不起的場景,也不是什麼罕見的事情。
聽說,各國的防災小組本來各有各的組織,各有各的任務,主要是針
對「裡世界」的管理(不過51特區的案子被我們頭頭回絕了,外星人
不是我們的管轄範圍),後來越來越國際化,也跟紅十字會取得共識
,所以「靠行」了。
我修練了五年,學了一肚子亂七八糟的知識,坦白說,我的法術一點
進步都沒有,據說是因為東方法術通常以日本為主,和我的路數不太
相同,不過我的裡世界史倒是唸得不錯,但是...
我又沒打算當學者。 = =
「這樣啊...」輔導就業的老師搔搔頭,「改信天主教如何?可以系
列性的學習驅魔,將來可以加入黑薔薇十字軍團...」
「...我不要出家!」我額上爆出青筋,「就算現在沒有女朋友,我
將來也一定會有的!而且我學的是道術...」
「道士交什麼女朋友?」老師發牢騷,「好吧,我安排你去當個正宗
道術高手的助手好了。」
「正宗道術?」我懷疑的看著這個金髮碧眼的洋鬼子。洋鬼子懂得什
麼正宗道術?「我可是茅山派世代相傳的弟子...不要介紹半調子給
我。」
「不然你可以當這裡的圖書館員。」老師沒好氣。
很糟糕的二選一。我不要當圖書館員。
***
懷著忐忑的心,我去找這位「禁咒師」。
聽名字實在很像是日本陰陽道那種...我心裡嘀咕著,死洋鬼子老是
搞不清楚中國和日本的法術差別...萬一送我來東洋鬼子這兒,我該
怎麼辦?
我日文講得很濫欸。
按著地址,我敲了敲門,沒反應。電鈴是根本沒響過。
我抬頭看了看這個陰森森的平房。為什麼會住在台北近郊這種廢山村
啊...
試著轉門把,欸?開了。
一開門,我和隻滿口揚著銀白唾沫的山怪照了面。
牠暴吼一聲,我也跟著尖叫一聲,揚手給了他一記火符,我開始唸咒
...咒語是什麼?我居然忘記了!
完了,牠撲上來了...
只見我們中間跳下了一道黑影。穿著清涼細肩帶和短褲的妙齡女子,
披著皮大衣,氣勢凜然的大喝一聲,逼開了山怪,手上拿的是正統桃
木劍...
真是令人感動得熱淚盈眶。(我可不是怕到哭喔!)
看她踏著禹步,敏捷的和山怪鬥在一起,體術和劍法奧妙無比,我想
,我真的遇到明師了!真是令人興奮...
不知道她是哪個宗派的?若是茅山的師姐,那就更妙了,我豎起耳朵
,想恭聆她的聖咒...
「喝!」她嬌斥,聲音真是好聽,「得罪了方丈還想跑!」桃木劍暴
起金光,瞬間消滅了山怪。
我愣住了。這...應該只是她的口頭禪吧...?只是有點怪異。
山怪的頭在地上打旋,試著重生。她冷凜的望著牠,「請聽聽我珍藏
已久的福音吧,阿門。」然後用道火符炸掉。
.................
一片秋風掃過,幾片淒涼的落葉。
「...妳是禁咒師?」我無法抑制手指的顫抖。
她上下打量了我一下,「哦?你是總部送來的助手?聽說你是我同門
的小師弟啊?」她懶洋洋的將劍歸鞘。
她也是茅山派?!騙人~~~
「...妳剛剛唸的是...咒?」
「是啊。」她大剌剌的將穿著獵靴的腳擱在桌子上,「有能力的人,
就算唸卡通對白,也可以驅魔除妖啦。那當然是強而有力的咒啊。」
她打了個喝欠,「本來要唸神眉的對白的,但我剛好忘了。」


第一章

他實在不明白,為什麼要當這個莫名其妙的少女的助手。他再也不相信什麼鬼紅
十字會了!

「…為什麼我來了一個禮拜,就只是替妳做飯?」他終於生氣了,把小花圍裙丟
在地上,「妳搞清楚欸!!我是來當助手的!要不是那個笨老師說妳會教我正宗
道術,我也不會…」越想越氣,他的聲音大了起來,「我不是來當妳的廚師的!」

「煮得很難吃。」少女皺緊了眉,「要怎樣才可以把荷包蛋煎得跟皮鞋底一樣?
這說不定也是一種才能…」

「甄麒麟!」他已經快被氣炸了。

「我又沒聾,需要這麼大聲?」她支著頤,有氣無力的撥著盤裡宛如鞋底的荷包
蛋,「我說,明峰。難道你不曉得,想要學藝,得先從雜役做起?別的徒弟可是
要從外場做起,洗碗洗盤三年,才可能摸到菜刀的…我讓你先摸菜刀已經是開恩
了…」

明峰氣得發抖,他一把奪走麒麟放在桌上的「將太的壽司」,用最大的聲量吼,「告
訴過妳多少回了,不要看那麼多漫畫!!我是來做道士修行的,可不是美食修
行!更不是要做他媽的壽司…」

「這樣說是不對的,」麒麟攤手,「難道你沒聽過韓非子有言:『治大國者若烹小
鮮』?美食乃是最強的『咒』。如果你要了解深奧的咒,就得先從『烹小鮮』開
始…」

…這麼說來,似乎有幾分道理…明峰呆了呆,低頭深思的時候,瞄見覆在茶几上
的書。

「…妳昨天晚上,是不是看『陰陽師』看到睡著了?」他竭力壓抑發抖,雖然說,
氣得胸口快要爆炸了。

「啊呀,被你發現了是嗎?」麒麟拍著頭。

「…妳妳妳…妳為什麼老是拿動漫畫小說來敷衍我~~」他的怒吼弄得玻璃窗咯
咯響。

「動漫畫小說也是有真理存在的呀…」

「甄麒麟!!」

撐著頭看他大跳大叫,麒麟掏了掏耳朵。還是趕緊讓他去買菜吧,不然等等趕不
上午餐。

「宋明峰。」她的眼神變得很認真,很誠摯。「你想要女朋友對吧?」

這天外飛來一筆,果然讓暴怒不已的明峰獃住了。「妳…妳怎麼…」她怎麼會知
道的?

「我告訴你,想要交女朋友,可是要先學會做菜唷。」她非常正經的舉起食指,
「其實交女朋友沒有任何訣竅。不是長得漂亮,身高夠高,那就可以的。最重要
的是要讓女孩子察覺你那種不留痕跡的溫柔體貼。就算是其貌不揚也可以因為這
樣交到好看女生的。這年頭,不會下廚的男人是別想有女朋友的,了解了吧?」

明峰呆呆的看著她的眼睛,內心雖然深深的知道,她在唬爛,但是不知道為什麼…
他卻乖乖的拿起菜籃和錢包,身不由己的往外走。

「我一點都不相信妳的鬼話!」嘴巴是這樣嚷著,但是卻口不對心的往外急奔。

麒麟打了個呵欠,這個孩子還不錯,滿好欺負的。加上他的體質特殊,隨便就引
來一堆魑魅魍魎,讓她休假的時候,還有些娛樂可以玩耍。

「蕙娘。」她喚著式神,「去看著那孩子。別讓他把雜鬼引去別的地方…順便教
他怎麼買菜,若是可以,也教他一點基本功吧。再吃這種皮鞋底…我怕我會胃穿
孔。」

虛空中凝聚光影,出現了個朦朦朧朧的美人兒。穿著宋代的古裝,拿著團扇,媚
然一笑,「呵,妳也太為難這孩子了。妳忘了我在生時的營生?我可是名動京城
的廚娘呢。我做給妳吃就好了,需要這樣為難個孩子?」

「蕙娘,妳做得菜太完美了。」麒麟笑笑,「太完美是不行的。像是盛開之櫻,
最終是要凋謝的。他做得不好,卻還有許多餘地。美食也是一種咒…」

「得了。」蕙娘吃吃的笑,「妳那『陰陽師』不用背得這麼熟。我這就去了…」

見她飛身而去,麒麟不滿的皺皺鼻子,「嘖,閒書也是有好道理的呢。你們居然
沒人能體會,真是…」

等他買好了滿籃的菜,又克制不住的買了好幾本食譜,他才突然醒悟過來。

明知道她在唬爛不是嗎?為什麼他就是忍不住會這麼做啊~~

「因為你中了她的言靈之術。」跟在他後面半天的蕙娘笑出聲音,「有什麼辦法
呢?真要鬥法,你是鬥不過的呀。」

「我不幹啦!」他大聲嚷著,一面剁著豬肉,「早知道我就該當圖書館員的…那
幫洋鬼子一定是跟她串通好的~」

「沒錯,就是這股氣勢。」蕙娘拿著團扇遮著嘴兒笑,「多使點勁兒,獅子頭才
夠有彈性…」

「我是來學藝的,不是來當廚師的!!」明峰不住慘叫著,卻還是在蕙娘的指導
下,煮了一桌滿滿的菜。

「從很難吃進步到普通難吃了。」麒麟吃完了整桌的菜,擦了擦嘴。

「…妳整桌通掃,還嫌難吃!?」明峰拿著鍋鏟怒道。

「反正我對你的期待也不高。」麒麟嘆了口氣,「喂,你就想學正統道術是吧?
有實戰經驗沒有?」

「…一點點。」明峰有些難堪的回答。

「我猜猜看,你背了滿肚子的咒語,只是臨敵之際,就忘得乾乾淨淨,然後一面
炸火符一面喊救命逃跑,對吧?」她很沒禮貌的大笑起來。

「…需要笑到眼淚鼻涕都流出來嗎?」明峰的青筋都爆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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麒麟搔了搔頭,邊打呵欠邊喚「計程車」。還是老胡當班,瞧見是大聖爺,嚇得
差點把車開回去。

「需要怕得跟鬼一樣嗎?!」大聖爺吹鬍子瞪眼睛了。

「不不不不敢…」老胡戰戰兢兢的親自下來開車門,「您您您老請上車…」

「說起來妳這女孩子真不像話。」大聖爺坐進來牢騷不斷,「需要叫到鬼車麼?
妳當妳誰啊?妳好歹也是個人,被陰氣侵襲久了於己有害。聽說十殿閻羅還時時
和妳會酒,有沒有這回事?!是嫌活太長麼?!」

「…太祖婆婆,你年紀大了,養出個嘮叨個性。」麒麟悶悶的回答。

「誰讓妳喊太祖婆婆?!喊太祖爺爺!!」

明峰坐在計程車裡,這才仔細往外望。老天…難怪他來的時候完全沒有停紅燈的
感覺。他們像是借道冥界,才能這樣快速往返。

…這很像是現代版的「百鬼夜行」。他低下頭,不敢看飄在窗外的是啥了。

好不容易回到家,他一下車,頭暈目眩的,馬上吐了。

「瞧瞧,這才是正經人類該有的反應。」大聖爺發怒,「妳這女孩兒,哪有一點
人氣?坐鬼車一點氣色都不改,要妳正經修煉也不幹,要妳平常人似的嫁人也不
幹,妳到底想怎樣…?」

麒麟嘆了口氣。若不是怕這樣的嘮叨,她才耐煩一次次的試圖說服心宿狐。不到
最後關頭,她哪肯用這種終極手段?讓爺這麼念下去…沒完沒了。

當真是請神容易送神難了。

「蕙娘啊,」她哀求,「快把妳的鬼釀拿出來給太祖爺爺喝吧…」

蕙娘會意,笑著將鬼釀拿出來,一開樽,暗香撲鼻,涼洌入心,令人精神為之一
振。她又一手好廚藝,安撫得大聖爺服服貼貼。

「酒也有了,菜也有了。」她溫柔的笑,「蕙娘說個故事,替不入流的酒菜增色
罷。」

「嘖,妳這丫頭,次次都要編派我。」大聖爺雖然抱怨著,火氣卻平了些。

蕙娘笑了笑,說了個故事。


話說,某妖神未列仙籍之前,雖有偌大神通,卻也交了一票妖精朋友,學得壞了。
雖然習慣吃素,卻也趕時髦吃個人肉什麼的,換換口味。

有時候變成宅院,被迷惑的人若進了門,一口食之。有時候變成美女,勾引行人
吃了。當時的妖怪認為吃人肉是很流行的事情,謂之「人獵」。那妖神怕人家笑
話,偶爾也吃個人來應時。

這日,他化身美女,勾引了一個書生。這書生帶著家傳的好酒,和這個妖怪美女
共歡,喝來喝去,妖怪美女不勝酒力,人不曾吃到,反倒跟書生燕好;天亮書生
發現枕邊人成了個妖怪,嚇得逃跑。這妖神雖然可惜沒吃到人,他本來對人肉興
趣不高,也就罷了,沒去追。

本來想恢復原形,卻發現無法恢復男身。大驚之餘,發現一夜風流居然有了孽種。
指天罵地一陣,無可奈何,只好忍氣吞聲的懷胎九月,等著生產。

臨盆之際,剛好附近孽龍為患,起了大水。妖神強忍著陣痛,散髮赤足,拿著棒
子去找孽龍算帳,因為他臨盆在即,力氣弱了,所以那龍被打了百來下沒死,奄
奄一息,哭著自願鎮守在江口,永除水患。

散髮赤足的美女在江上痛打孽龍,是百姓們都看到的。當大水退了,百姓集資蓋
了「水母娘娘廟」,至今猶有香火。


明峰聽得津津有味,卻看蕙娘就此打住,不禁問了,「那孩子生下來沒有?」

「生倒是生下來了。」蕙娘笑著,「『水母娘娘』乘著龍,半雲半霧的將孩子送到
那個姓甄的書生家裡。聽說回去的時候,還頻頻回頭拭淚呢。」

「拭淚可是萬萬沒有的!」大聖爺咬牙罵了起來。

「爺,這麼多年了,我一直想問。」麒麟喝著酒,「那妖神本領那麼大,一塊血
肉而已,不至於墜不下來吧?何必忍辱含氣的生下來呢?」

孫大聖愣了愣,搖晃著酒杯。那碧陰陰的鬼釀在白玉杯裡蕩漾著。「…因為太可
恨了。」

的確,實在太可恨了。不過數日罷了,就有了心跳。月餘就有了元神,知道要依
戀母親。就是太可恨了…可恨他一個男兒身,卻經過了這種相依為命的婆娘日子。

懷抱在懷裡,那肉兒會哭會笑,眼底映著整個天光。

就是可恨…太可恨的可愛啊…偶爾傳下的一點種子,居然在人間過了千代,綿延
不絕,成了他最後的牽絆,總是要回頭眷顧。

可恨,太可恨了。

「因為可恨啊…」麒麟笑笑,「的確是這樣可恨又可愛的世間。玄孫女彈個琵琶,
為這樣的夜色做個註解吧。」

她早脫去了晚禮服,洗了胭脂。散著還漂蕩花香的長髮,赤著粉嫩的足,穿著細
肩帶運動上衣和短褲,只懷抱著古舊的琵琶,錚錚然,聲聲哀戚。

不知道為什麼,這樣的姿容,卻異樣的協調、美麗。和冉冉直達天聽的琵琶聲,
融蝕在大氣裡的青草芳香,渾然成一體。

幾千年過去了,月還是相同的月,雲還是相同的雲。琵琶,也還是相同溫柔的哀
戚。

真是古典風雅又感傷的月夜。

…………

只是這古典風雅也太短了。不到一個鐘頭,兩個喝醉的爺孫,開始大吵大鬧,死
命彈著琵琶,還吼著唱,「脫掉脫掉,通通脫掉~」

儘管蕙娘拼命勸阻,他還是讓這對「不尊重」的爺孫灌了很多很多酒…

幾乎醉死的時候,明峰哀叫了。

「…讓我回去當圖書館員吧~」


禁咒師 第二章 最強之咒?!

解決了心月狐以後,沒幾天,蕙娘帶著明峰忙進忙出的,只是亂著整理行李。

明峰不知道算是認命了還是絕望了,悶聲不響的跟著蕙娘忙碌,但是看行李越打
越多,還是覺得有點不對勁。

「是怎樣?」他連自己的行李都得打包,「要搬家?」

「什麼搬家?」蕙娘賢慧的將紙箱貼上標籤,「是回家啦。」

………這天天鬧妖怪的廢山村不是麒麟的家?

「回哪兒啊?」他糊裡糊塗的幫著搬,「我以為這裡就是她的家了…」

「噗,」蕙娘笑出來,「咱們麒麟大人滿世界亂跑,到底還是有個家的…這都城
有能人管理,她只算是個小客居。若不是你來了…她沒得收妖,天天嚷悶呢。也
難怪,活動慣的人了,是不能太安逸。每次休假她都得病上一場,幸虧你來了,
不然非病倒一陣子。」

「病?」明峰沒好氣,「是病酒吧?妳能不能叫她別抱著酒瓶睡覺啊?!漂漂亮
亮的女孩兒…抱著瓶月之露像什麼樣子?!我看她是有病,這病叫酒鬼!天啊,
這也是個學道的樣子?…」

「酒肉腸間過,佛在心頭坐。」精神委靡的麒麟抱著空酒瓶進客廳,還是穿著細
肩帶短褲,又披著皮大衣。現在他知道這不是麒麟耍帥,而是起床懶得換睡衣,
隨便拉了件大衣披著。

「我餓了。」她很大牌的往沙發一坐,沒精打采的哀怨。「明峰,我要荷包蛋火
腿和煎得嫩嫩的漢堡肉。早起喝日本酒不太好…給我一杯啤酒吧。」

「醉死妳算啦!」明峰很氣,「妳幹嘛不泡個啤酒浴?洗澡醉死一兼兩顧!」

「你若幫我弄的話,泡泡看也可以。」麒麟打了個大呵欠。

明風氣得發怔,他轉頭對著蕙娘嚷,「我受不了了!!我這就回總部要求調職~
我是聽說她是個高手,本事大得很!妳看看她這樣兒…」

嘴裡一面罵著,卻還是走到廚房開始做早飯。

蕙娘心裡暗笑,「別這樣,她本事的確很大…工作壓力也很重呢。她每工作四年,
才休息一年。工作的時候,滴酒不沾。累積了四年的酒癮…你就讓她散散心吧。」

「什麼工作那麼緊張?」明峰牢騷滿腹的煎荷包蛋,「像是擒拿十大槍擊要犯那
麼了不起…」

「那輪不到我們管。」蕙娘幫著切火腿,「她主要是管精神異常的魔、墮落的神
仙,膽大妄為的妖靈,在世界各地犯下的恐怖行動。」蕙娘笑了笑,從冰箱拿出
牛奶,「她是這方面的談判專家,也是帶頭攻堅的高手。」

「…什麼?」明峰瞪大了眼睛,「紅十字會沒人了嗎?派到她?!」

「你別拿休假時的表現當標準嘛。」蕙娘好心的提醒,「你的蛋快要成了皮鞋底
了。」

沒好氣的做好了早餐,看見她病奄奄的撥著盤子,厭惡的推開牛奶,「我的啤酒
呢?啤酒啤酒啤酒~」大吵大鬧的拿湯匙敲盤子。

…這個爛酒鬼會是談判專家兼攻堅好手?你讓我死了算了。

「我想跟從的是嚴謹的道術老師啊~」明峰吼了出來。

「她的七十二地煞數可是祖傳的正宗唷。」蕙娘笑咪咪。

明峰只感到一股惡寒。想到那個把他當蟋蟀灌,險些醉死的大聖爺…

「…這種『正宗』還是算了…」

本來打電話回紅十字會大跳大叫,就是想要回去重新找份適合的工作。哪知道那
個洋鬼子老師一陣乾笑,「…一來是目前沒有缺,連圖書館員都有了。二來…」

「啥?!」他感到一陣絕望,連圖書館員都沒得做?

「再者,」洋鬼子老師咳了一聲,「禁咒師對你很滿意。」

「蝦瞇?!」明峰暴跳如雷,「媽的,我來這兒她什麼也沒教我…她對我的廚藝
很滿意是吧?!我又沒打算當廚師!」

「不,」洋鬼子老師冒汗了,「她對你吸引妖怪的本事很滿意。」

「…你們把我當什麼,妖怪專用捕蠅紙嗎?靠~我是要學習正宗的道術,道術!
你們你們…」

「別這樣發火嘛…」洋鬼子老師陪笑,「她手下也教出不少好學生。只是剛好現
在她在休假,是比較散了些…」他想了想,「欸,你還記得『三角洲大騷動』嗎?」

「我的『裡世界史』念得很好。」明峰沒好氣。

他當然知道那回事!百慕達三角洲自古以來都有妖魔作祟,擄掠的人類數量驚
人,紅十字會對此傷透腦筋,還是二十世紀末派遣了特種部隊消滅了盤據已久的
妖魔軍團。

「講是講特種部隊,」洋鬼子老師抹了抹汗,「事實上那隻特種部隊也只有一個
人和一群式神。你不了解…你跟隨的老師可是擁有最強的咒。一個字就可以讓妖
魔軍團灰飛煙滅。」

一個字的最強之咒?

他掛了電話。他跟這個洋鬼子老師學習了幾年歷史,知道他雖然滿臉笑容,遇人
就親愛的、甜心滿嘴甜言蜜語,為人倒是很方正,不會信口胡說。

那個爛酒鬼會最強的一字咒?

他蹲在張著嘴呼呼大睡的麒麟身邊看了半天,實在看不出這個流口水的少女有這
種本事。

「最強的咒?」蕙娘被他問得不好意思,吃吃的笑了,「是有這麼回事。先別管
這個…來幫我打包吧。」

她不願意講,卻一面打包一面笑個不停。

這群女人真是莫名其妙!

越是這樣,越勾起他的好奇心,也就暫時打消了離去的念頭。即使她們還是叫了
鬼車來搬家…他還是強忍住暈車跟去了。

雖然一到目的地就吐了。

「…這是哪兒?」他頭暈目眩的抬頭張望,只見修剪整齊,像是個大公園似的,
還有個舒服的洋樓。

「中興新村。」蕙娘將行李往屋裡搬,「小明峰,快幫著搬呀~」

「…我們住這裡嗎?」他愣了一會兒,叫了出來。

「可不是。」蕙娘殷勤的對著還在揉眼睛的麒麟說,「主子,我們到了,先進屋
睡吧。」

她丟了滿屋子狼藉,就先鋪好了麒麟的床,還先開了空調,這才服侍像是廢人似
的麒麟睡下。

「妳會不會對她太好了啊?」明峰生氣了,「妳瞧瞧她!跟癱瘓了有什麼兩樣?
妳幹嘛跟這種廢人?!她是把式神當什麼呀~」

如果他有這樣高貴美麗的式神,他才不會這樣罔顧神權哩!

…是說,他能夠招式神的話…

蕙娘笑了笑,一雙美麗的眼睛閃著靈動的光,「…你真是個好人。就跟麒麟一樣…」

「我才跟她不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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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柔的話語就是很強的咒語啊。」蕙娘正經的豎起食指。

「…妳不要學麒麟都拿『陰陽師』來虎爛我~」

被蕙娘哄了半天,他還是不知道麒麟有什麼最強之咒。

他到底也絕望了,有些兒自暴自棄,反正「照顧」麒麟很簡單。她只要有飯吃、
有酒喝、有床睡,這樣就是一天了。偶爾有被吸引來的妖異或妖怪,她會興致勃
勃的跳起來「玩」可憐的妖怪。

真的很可憐…總是把妖怪揍個半死,就晾在門外的晒衣竿上,等妖怪回氣了,忿
忿的衝進來,她再粗暴的把它打個半死,繼續晾在外面…

據她說,因為心情好,所以不用念咒。

「…妳是不是把打妖怪當成運動項目?」明知道妖怪是想把他吃下肚,他還是忍
不住同情這些倒楣的妖怪。

「沒錯。」她頗遺憾的搖搖頭,「怎麼搞的?我都手下留情了…它們不會再去邀
些幫手喔?所以說,不管是人或者是妖怪都要有朋友嘛!平時可以談心,打架的
時候可以助拳…」

…朋友不是這樣用的吧?

明峰頹下雙肩,深深的嘆口氣。「…我去買菜。」他還這麼年輕,身後已經有了
哀怨的陰影…

「啊,蕙娘陪你去吧。」雖然打得不太痛快,但是啤酒還是要痛快喝的。

「…蕙娘再烤妳要吃的乳豬。」他實在無法忍耐了,「妳非把冰箱吃得五窮六絕
不可嗎?妳正在吃最後一塊起司了!」

「可以的話,我也想有下酒菜啊。」麒麟不大滿意的皺眉,「要不是什麼都沒有,
我怎麼會委屈吃起司?」

…冰箱什麼都沒有,是哪隻母蝗蟲害的?妳到底把東西吃到哪去了?身上沒有三
兩肉…妳這根本就是糟蹋糧食吧~

「我走了。」他頹喪的推著菜籃出去。為了不肯搭鬼車,他硬凹了一輛摩托車。

這小子很有趣,就是嘮叨了點…為什麼她認識的男人都這麼嘮叨呢?麒麟搖了搖
頭,「蕙娘~明天鬼門開喔!妳要跟著明峰跟緊一點…」

正在烤乳豬的蕙娘伸出頭來,「今天就是鬼門開了吧?咦?明峰呢?他到哪去
了?」

「…啊啦…害啊…」在美食和懶惰當中掙扎了一會兒,「乳豬要烤好吃一點喔。」

她懶懶得站起身,招了鬼車。「我去把那小子帶回來,省得他成了別人的烤乳豬…」

明峰到她身邊的時候,她的確很高興。從來沒看過這麼適合的誘餌…這種資質,
根本就是採補妖的夢想。雖然她本身也是這樣的…但是兩個氣相同的人引起的效
果不是相加,而是相乘。

不用出門就有妖怪沙包打,多好啊!但是在這個方位不利,時間不對的時候,讓
他一個人亂跑…

萬一被別人吃了,她會很困擾。

「老胡啊…開快點。晚點他就變成別人的盤中飧了…」


明峰騎出了中興新村才覺得有點奇怪。經過了熟悉的十字路口以後,他就覺得景
物很陌生,路上的行人也很詭異。

到處都在排隊,站在馬路邊就開始吃流水席。最近有選舉嗎…?好像沒有欸。抬
頭看路牌,也很詭異。什麼陰水路、刀山二街…唔,台中有這地名嗎?

一停紅燈,他低頭想把地圖拿出來…怪了,怎麼都騎不到菜市場?旁邊騎著機車
的可愛小姐一直對他笑,他瞥見了,也靦腆的笑了笑。

那個可愛小姐乾脆對他眨眨眼。

我麼?他轉頭看看,發現停紅燈的人都在對他笑。

台中真是個友善的城市。

「請問…菜市場要往哪兒走?」他不好意思的收了地圖,「我剛搬來不久,找不
到路…」

可愛小姐扯了扯他的袖子,「你過來,我載你去…」

「喂,為什麼是妳載?我啦我啦,我載妳去…」「不不不,我的車比較舒服,我
載你去!」同樣停紅燈的機車騎士們七嘴八舌的吵起來。

…台中這城市也太友善了點。

「我自己騎去就好了。」他有些著慌的擺手,「不過是買幾斤肉…」

「肉?」可愛小姐笑得更開懷,指甲幾乎掐進他的手臂,「這不就有上好的肉嗎?」
她臉一變,非常猙獰的撲過來。

明峰一嚇,淒慘的尖叫一聲,不由自主的猛催油門,立刻就翹起孤輪,歪歪扭扭
的從車水馬龍的馬路衝了過去。

他完全不敢回頭看,只是猛衝,慌不擇路的結果,讓他撞上了安全島。

頭暈目眩的掙扎起來,幸好只是擦傷…但是他也不得不往後看了。

只見黑壓壓的一大群「人」,獰笑著緩緩逼過來…

一摸口袋,馬上絕望了。他忘記咒語就算了,還忘記補充火符…這下子真的死定
了!閉上眼睛,他實在不忍心看著自己的末路…

「喂,斬節點。」那懶洋洋又不開心的聲音很熟悉,「我家的蒼蠅紙是給你們隨
便吃的?」

只見麒麟披著皮大衣,很有氣勢的攔在前面,「多少尊重一下好不好?所謂打狗
也得看主人…」

明峰忘了害怕,「喂~誰是你家的狗啊!」

「到嘴的肉,哪有讓妳三言兩語就打發的!」眾鬼喧囂起來,「妳在陽界囂張就
算了,冥界輪得到妳嗎?!滾邊去!」

「太不把我放在眼底了!」麒麟大怒,「我以太祖爺爺美猴王的名義起誓~~~
非滅了你們不可!」

雖然聽聞過麒麟的威名,但是明峰誤闖冥界,陽人在冥界裡也不到一半法力,鬼
眾又多,「怕妳怎樣?正嫌一個不夠吃!大夥兒上!當作普渡吧~」

眾鬼一湧而上,烏鴉鴉真如狂濤洶湧一般,正在命懸一髮之際…

只見麒麟不慌不忙的拿出擴音器,大喝,「滾~~~~~」

這聲怒吼加上擴音器的幫忙,真如兇器一般,狂風似的吹散了鬼眾,連街道的房
子車子都像紙糊的似的片片翻起剝落,方圓百里內成了一片白地,滿天車啊房啊
鬼啊亂飛。

她豎起中指,「呿,早跟十殿閻羅說過了,別圖省錢,城市還是石頭磚塊蓋的好。
弄這什麼紙糊的房子車子…」

…是,他見識了麒麟最強的咒語。

驚魂甫定的回到家裡,他馬上衝去打電話,歇斯底里的對著洋鬼子老師大吼:

「快快解雇了那個圖書館員!我寧願回去當圖書館員~救命啊~」

<補遺>

「其實也真的是資質優秀,」腆著肚子差點撐死的麒麟躺在沙發上,「別人觀落
陰,還要擺壇設案,最少也得抱個貓泡個腳什麼的…哪像他這樣,騎個十字路口
就可以騎到冥界去的。肉身直接觀落陰,真是了不起的才能。」

狠狠地打了個飽咯,「好難過喔…蕙娘,我要胃藥…」她癱在沙發上不住呻吟。

蕙娘端上胃藥和開水,「…誰讓妳吃了整隻烤乳豬呢?」聽到廚房裡明峰憤怒的
洗盤子聲,蕙娘也笑了,「妳真壞!人家那種體質煩惱死了,妳打趣他不說,還
讓他的體質變本加厲了…」

「什麼?!」明峰從廚房探出頭,氣急敗壞的,「難怪我覺得情形越來越嚴重!
妳妳妳…妳搞了什麼鬼?!」

「我才沒有。」麒麟呻吟一聲,「只不過體質相同的人會因為互相吸引加成,可
以讓你的氣更濃郁、更美味喔…」

匡的一聲,明峰在廚房裡打破了一個盤子。

「…什麼?」他尖叫起來,「只要我離開妳就會好了吧?!」天啊,他要趕緊打
包行李逃走了!

「可以啊。」麒麟呻吟著趴在沙發上,「只要你能讓小雞回到蛋殼裡面重新當雞
蛋就可以了…」

「認命吧,麒麟姊姊會罩你的…」蕙娘吃吃的笑。

…………他這一生都完了…

「小明峰,甜點呢?我還沒吃甜點啦!我要吃慕斯搭配冰涼涼的香檳!我的甜點
甜點甜點!」麒麟鬧了起來。

「…主子,你會把肚子吃壞了…」

「放心,我裝烤乳豬和甜點的胃是不相同的。我的甜點甜點甜點~」

…其實蕙娘不是殭尸,妳才是妖怪吧?對吧對吧?

「撐死妳好了~~~」明峰發出非常絕望的叫聲。


禁咒師 第三章 擁有魔物的卡片

「蕙娘~~」癱在二樓床上的麒麟拉長了嗓子,「別讓明峰晾我的內褲喔!太便
宜他了…」

站在草地上正在晾被單的明峰發昏了,「…靠!為什麼我要晾妳的內褲?!妳會
不會想太多啊?!」

「啊…」她從床上滾下來,掛在欄杆上,「你不要藉機偷洗我的內褲。讓男人摸
過我不敢穿。」

明峰氣得發抖,「妳真的是女的嗎?!是女人就自己洗自己的內褲,不要讓蕙娘
和我忙個賊死!妳這個任性又懶惰的女人~~」

「好了啦…」蕙娘溫柔的勸著,「麒麟害羞,她的意思是不要讓你太累啦…」

「我沒有喔。」她掛在欄杆上,有氣沒力的拌嘴。「男人生來不服侍女人,那男
人這種生物的生存意義在哪?」

「…妳聽聽看,蕙娘~~妳為什麼要跟這種破爛主子?這種女人沒有一點女人樣
子!」他眼淚汪汪的逼上去,「為什麼妳這麼溫柔勤快,那傢伙只有臉皮還像女
人…要娶就得娶蕙娘這樣的人,千萬不要有瞎了眼的男人娶樓上的那一個…」

…明峰,我是殭尸。是可以嫁誰啊…

蕙娘苦笑著摸著他的頭,「乖乖,她只是嘴巴壞一點。麒麟的心地很好啊…」

他乾脆抱著蕙娘大哭,「我受不了啦!我今天就要回紅十字會去~」

麒麟倒是看得津津有味,掏出床頭冰箱裡的梅酒。「小子,現在不流行勾起女人
母愛把妹的老套了。」

「妳~~」明峰氣得話都不會講了,指著她大跳大叫。

蕙娘默默的把衣服晾好。自從明峰來了以後,熱鬧好幾倍…真像大聖爺長住在這
兒一樣。

她突然有點懷念以前安靜的日子。

***

他真搞不懂自己,為什麼不趕緊打包回紅十字會。就算圖書館員沒得做,憑他在
校的優秀成績,最少也可以撈個文職幹吧?

但是他就是有點兒不服氣。

大家都誇那個懶斷骨頭的笨女人本事如何如何的大,好吧,她是很行。但那也只
是她本身能力很行,不是靠道術的力量,只不過借道術之名,弄點似是而非的噱
頭。

他這個正統茅山派傳人是萬萬不能夠承認的!

(雖然他不知道不承認和不離開有什麼關係,也不知道每次辭行的時候麒麟就對
他下言靈。其實明峰是很可憐的,被麒麟看上了…他的資質。南無…)

只是每次削一大籮筐的馬鈴薯時,他都會氣餒的想著不如歸去。

唉…烤箱烤著杏仁餅乾,手裡削著馬鈴薯…他越來越像是家庭煮夫了。嗚嗚,他
才二十一歲欸,為什麼已經被那死女人折磨得像個歐吉桑…

我好想休假啊~

「…我在休假中!」

麒麟的咆哮差點讓他削了手,正在削紅蘿蔔的蕙娘拍拍額頭,「唉,又來了…這
些官僚真煩…」

「別這樣,禁咒師,如果您不管的話,自殺的死亡率會越來越高的!求求您大發
慈悲…」一個年輕卻又有磁性的男聲響起,聲音很是焦慮。

「早知道就別幫你們了。」麒麟老大不耐煩,「幫了一次就像是欠你們似的。不
是跟你們說過了嗎?只要禁止信用貸款就好了。這才是大病根…去了這個病根才
是治本的方法啦…」

「麒麟大人!您明明知道這不可能…」

「囉唆!不可能就一定會死人啊。老是來煩我幹嘛?死又不是死我家的人,吵三
小?告訴你,老娘不幹那種治標不治本的麻煩事情啦!」

「麒麟大人…」

「煩死了煩死了…」麒麟一面發著牢騷,一面推門進廚房,「杏仁派能吃了嗎?
我好餓啊…」

「…妳中午吃了三大碗公的炒麵,現在才幾點啊?」明峰罵了起來。罵歸罵,他
還是氣呼呼的打開烤箱,把杏仁餅乾拿出來放涼。

「三點了啊!該是吃午茶的時間…」她捧起一整個烤盤的小餅乾,像是不覺得燙
似的,一面開了冰箱,在腋下夾了一瓶冰透的葡萄酒。

「喝午茶還拿酒做啥?」明峰阻攔不及,平常懶得像是廢人一樣的麒麟,突然敏
捷的像是猴子一般,端了糧食就往窗外一跳。

「咿~」她做了個鬼臉,「這就是我的茶!反正都是液體…別計較了…」

幾個起落,她逃了個無影無蹤。

從客廳追進廚房的男子,只能愴然的看著了無蹤跡的遠方。

幾片落葉飄下,徒增幾分尷尬的淒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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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好她是殭尸,不怎麼需要飲食,肚裡沒吃了什麼。不然看這兩個熱血到要奔夕
陽的男人摟摟抱抱…她怕肚子裡的食物也忍不住要奔了出來。

蕙娘默默的煮著咖哩飯,飯桌上的爭吵已經吵過一個鐘頭…大約是一頓飯的時
間。她嘆了口氣,把咖哩飯端出去。「吃飯了。」

「我餓死了!」麒麟柳眉倒豎,「要吵也等我吃過飯再吵!」

「等一下!」等她吃飽還有什麼戲唱?當然要等她飢餓難耐的時候才能逼她就範
啊,「妳也想想全島的性命都在妳手裡…」

「我不聽我不聽我不聽~我就是不聽~」麒麟拼命搖著頭,拿出連續劇女主角的
氣魄來抗拒。

「…不聽是吧?」明峰只好打出最後一張王牌,「我本來要告訴妳,飯後點心是
冰透了,我手工揉的天然愛玉冰。既然妳不聽…」

握著湯匙的麒麟咬牙切齒的發怒,「…你別以為這樣我就會屈服。」

「還有我剛弄到的,新鮮剛榨、冰得牙齒發酸的生啤酒。」明峰冷笑,「妳也知
道我藏東西的技巧是不輸人的!」

忍了又忍,千忍百忍,麒麟抱著腦袋大叫,「我只能給你一點指示!其實你也可
以自己查辦的!」

這樣的結果雖然不滿意,但是勉強可以接受了。「妳會指導我吧?」

「我會!我會!」她拿著湯匙拼命敲盤子大吵大鬧,「愛玉冰!生啤酒!快拿出
來拿出來~」

…什麼偉大的禁咒師?鬼才信!看她連吃了三大盤咖哩飯,又吃了一大盆的愛玉
冰,抱著那小桶生啤酒的時候…

明峰覺得很難尊敬這種女人。

「吃也吃完了,總可以告訴我了吧?!」明峰吼著。

麒麟滿足的大嘆一口氣,「提示我早就給你啦。」

啥?她幾時提到食物以外的話?「…妳想說吃進肚子裡就可以賴帳?」他的臉色
變得很難看。

「我是那種賴皮人?」麒麟把粉嫩的赤足大方的擱在茶几上,「我不是說過,『禁
止信用貸款』就可以去禍根嗎?」

「…這是哪一國的提示啊!?」明峰氣得要冒煙了。

「欸?你早晚都得獨當一面的啊。難道事事都要長官提示?這是個好機會,能夠
讓你磨練磨練…反正是小事一樁…」麒麟開始打呵欠。

「…其實妳只是懶吧?」明峰氣得發抖,「講那麼多好聽話,妳只是懶骨發作而
已吧?!」

「呃…這樣都被你看出來了。以後怎麼搪塞你你呢?我爬到床上去好好想想好
了…」

「甄麒麟~」明峰怒吼了,只是語氣多了幾許絕望。

為什麼他要跟到這種鳥大師…他除了無語問蒼天,是還可以做什麼?不過,也不
能說麒麟對他不好。為了怕他沒事又肉身下了冥界,所以她倒是給了護身符,保
護他的人身安全。

(其實是怕少了明峰,就沒了送上門的妖怪沙包吧…)

不過麒麟給的提示真的少得可憐。幸好林雲生大力支持,給了他不少機密資料
看,平常明峰又愛看個柯南金田一的,所以還算是知道往哪兒著手。

但是一萬多人的資料,雖然林雲生整理過,看起來也是很吃力的。不對,並不是
所有人都借了信用貸款。但是他看著這批資料,卻有種越來越濃重的違和感。

這些人…這些資料…有種若有似無的妖氣。若是分開來看,是一點感覺也沒有。
但是一萬多筆湊在一起…原本稀薄到近乎無的妖氣,就會濃重一點點,略有靈感
的人就感覺得到。

他終於明白,似妖非妖,似魔非魔的感受了。

光看資料也只能感受到這些,麒麟又說,「禁止信用貸款」是關鍵句…

想了很久,他突然想到有個堂兄也在台中,而且還是銀行貸款部門的。能夠造成
這麼大規模的自裁…若是跟咒有關,那就每一家都有關吧?因為死亡的人口是全
島都有的。

他馬上打電話和堂哥約時間,堂哥很爽快,熱情的邀他吃中飯。

「我去銀行等你,方便嗎?」明峰趕緊打蛇隨棍上。

「來啊,我會說你是我的客戶,還可以趁機溜班。」堂哥笑得很大聲。

到了銀行,一爬上二樓貸款部…有種令人森冷的氣息撲了過來,他忙拿出火符…
那種冷冰冰的感覺又消失了。

「你還活著啊?」堂哥頂頂他,「沒想到那種體質還可以活這麼久喔…」

他沒好氣,「不好意思,讓你失望了。我還活得好好的。」

這頓飯吃得很開心,明峰離家久了,親戚的狀況一概不知道。他青春期的時候非
常不穩定,引來太多的靈異現象,為了不帶給別人麻煩,他選擇出國唸書,久別
重逢,雖然堂哥嘴巴甚壞,但還是很高興。

「怎麼會突然來找我?」堂哥吃完了飯,舒服的往後一靠,點了根煙,「要我介
紹妹給你?」

他乾笑兩聲,「這…很久不見了嘛。對了,堂哥,你在銀行哪個部門?金飯碗,
真不錯喔。」

「我在房貸部。」一向樂天的堂哥居然黯淡了一下,「要不是金飯碗…鬼才想待
在那裡。」

「不是信用貸款部?」他裝作無意,「聽說這幾年信用貸款很賺錢欸…」

堂哥卻暴怒的抓起他的前襟,「你看我像是那種傷天害理的人麼?!我好歹也還
是宋家的子孫,肯賺這種黑心錢嗎?!」

看他青筋都浮出來了,明峰真的嚇著了。「…堂哥,這話怎麼說?」

堂哥愣了一下,嘿嘿的笑,只是笑聲沒有歡意。「唬你的,幹嘛嚇得臉都青了。」
他站了起來,準備結帳。

「堂哥,請你告訴我!這很重要!」明峰扯住他的袖子。

他死盯著地板,「…我不只是宋家的子孫,也還是個銀行員。」掙扎了一會兒,「你
辦過信用卡沒有?」

「…我要那幹嘛?」明峰有些莫名其妙。

「哈哈哈~你的能力果然是我們同輩最強的!」堂哥笑了一會兒,「還知道要迴
避危險呢…去辦一張吧。」堂哥很凝重的看著他,「如果是你…你一定會發現的。
去辦一張看看吧。」

看著堂哥遠去的背影,他有些摸不著頭緒。

是有人在信用卡裡下了咒?但是信用卡發行公司多如天上繁星,這樣大範圍的
咒,是怎樣的眾生可以下得了的…?

沈思了一會兒,他走到附近的銀行,說,「我想辦張信用卡。」

只見服務處的小姐笑臉迎人的拿出資料讓他填,殷勤的拿了許多樣式不同的信用
卡讓他選擇,滔滔不絕的鼓吹信用卡有多少了不起的好處。

但是…他一摸到信用卡,只覺得冷澈心扉,惡寒一陣陣湧上來,眼前發黑,嘴唇
發白,頭昏目眩的站起來,馬上吐了一地。

「老天~先生、先生!你沒事吧?」小姐嚇得花容失色。

明峰擺擺手,幾乎是用逃的逃出銀行。想要騎機車,發現手腳抖個不停,呼吸困
難。掙扎半天,才叫了鬼車回去。

一下車又馬上吐了,卻不是因為暈鬼車。

「…明白了?」明峰虛弱的抬頭,逆著光,麒麟的臉上有些悲憫。

「是,明白了。」他想要站起來,反而昏了過去。

「物慾、貪念、狂熱。」他躺在床上,覺得非常虛弱。

「沒錯。這些東西,附在小小的卡片裡頭。」麒麟靠著窗台,把玩著小小的信用
卡,但是在明峰的眼底像是看見她在把玩毒蛇。

回頭看見縮在床角,臉色發青的明峰,笑了出來,「也沒那麼可怕好不好?這玩
意兒像是很棒的大麻,能夠勾起短暫極樂的快感…大部分的人抽大麻都會欲仙欲
死,但是也有極少數的人一聞就嘔吐。」她瞥了瞥臉孔青筍筍的明峰,「你一定
沒辦法抽大麻。」

一聽到大麻,明峰的胃一陣緊縮,抓著床側的垃圾桶吐了起來。

「…你幹嘛這麼纖細啊?」麒麟扶著額。

「物慾呼喚貪念,貪念呼喚狂熱、虛榮…」明峰臉孔慘白,「這種無盡循環交織,
像是一種咒…」

「的確是一種惡毒、強大的咀咒。」麒麟玩著信用卡,「一開始或許很快樂…吸
食毒品般的快樂。然後淘盡了數年後、數十年後的人生。無力償還這種透支,只
好透支更多來償還,還必須滿足越養越巨大的物慾…最後透支了一生,弄得心也
病到穿孔,淘空的人只好死。」

她目光遙遠,「這卡片…還是有個形體可以依附。但是還有沒得依附的信用貸款
呢。不管有沒有形體,最後都是啖食人生的吸血鬼。不是妖不是魔…是人類自招、
貪婪的邪祟。幾年就收割一次大批人命的邪祟啊…」

…難怪麒麟不願意插手。這是怎麼救呢?天作孽,猶可違。

自作孽呢?

他誰也救不了…

「還是有辦法的喔。」麒麟慢條斯理的收起那張信用卡,「除了你或我,別人不
成,我們卻有辦法。」

「…真的嗎?」明峰猛抬頭,「請教我!我沒辦法眼睜睜看著那麼多人死去…」

「死去說不定還比較幸福呢。毒癮是很難戒除的…而且非常痛苦、難受。搞不好
還會死喔…」

他開始天人交戰了。良久,他開口了,「…我做不到。」

麒麟諒解的笑笑,正要離開,明峰抬頭,眼睛有著兩簇不屈的火苗,「我做不到…
眼睜睜的看著別人死。雖然我怕得要死…但只要還有可能,我想試試看。」

麒麟瞅了他一會兒,笑了。

「很好,去辦信用卡吧。」

啊?明峰瞪大了眼睛。

***

幾天內,明峰幾乎把所有的信用卡都辦齊了。雖然說,他還是會吐,但是他還是
很努力的抱著垃圾桶到處辦信用卡。

一個禮拜後,信用卡陸續寄來,隨著信用卡的累積,物慾和貪念也隨之堆積,越
來越可怕,加上這兩個吸引妖魔體質的人類在此,這些盤旋的物慾漸漸凝結、成
塊、成形。

要不是麒麟圈了條繩子,將信用卡和累積的物慾拘在封印中,恐怕成形的魔物早
就出來吃人了。

「…還缺幾家的。」明峰這些天吐得很虛,他有氣無力的說著。

「救不了所有人的。」麒麟站在他身後護法,「透過相同的信用卡,幾乎所有的
物慾和貪念都被吸過來了。可以說,附在島內信用卡的魔物都集中在此…若是誅
除了這隻,大約可以保四五年平安。」

看著越來越成形,像是泥淖凝成的魔物,明峰的手在發抖。「…我得砍死它?」

「沒錯。被你吸引來的妖異,得親手終結。」麒麟笑了,「很怕嗎?」

他呼出一口氣,勉強穩定心神,「…怕死了。但是再怕也得做啊…」他咬咬牙,
執起桃木劍,往前劈落了當作結界的繩子。

那隻魔物失去了結界的桎梏,馬上膨脹了好幾十倍,像是個很大的變形蟲,它用
非常噁心的樣子往前蠕動,速度雖然不快,但是頗有排山倒海之勢。

明明知道要打倒這隻魔物…但是明峰的腦海卻變得一片空白。

對,他又緊張到忘記了所有背到熟爛的咒語。

「不要害怕,守住丹田!」站在他背後的麒麟低語,「你行的,只要照我的咒語…」
她在明峰耳邊說了幾句。

緊張過度的明峰連想也沒想的大喝,「喔啦喔啦喔啦喔啦喔啦喔啦~~~~」仗
著桃木劍砍了過去!

只見那個宛如一座小山的魔物捱了這一下重擊,居然龜裂、粉碎,爆成滿天的粉
末。

好…好厲害的咒啊!他從來不知道自己有這麼大的力量!

「很厲害的咒吧。」麒麟得意洋洋,「這可是『JOJO冒險野郎』裡頭喬喬的專有
對白喔!」

…我、我我我…我剛剛把性命交給了一句漫畫對白…

明峰翻了白眼,仰面昏了過去。

神啊…求求你大發慈悲,放我回去當圖書館員吧…再這樣玩下去,我會被那個死
女人玩到沒命啊…

禁咒師 第四章 為什麼都在台中…

在一間幽暗的PUB裡頭,一個只穿著細肩帶、麻花牛仔短褲的少女,穿著件鹿
皮大衣,百無聊賴的坐在吧台上。

她美麗的眼睛充滿了落寞,正在喝一瓶可樂娜。那雙幽深的眸子…像是寂寞的
井,蕩漾著故事。在嘈雜的PUB裡,顯得非常惹眼。

「Hi,」一個黑人坐到她身邊,笑出一口白牙,很激賞的欣賞她及腰、光燦如段
的長髮,「What's your name?」

少女抬了抬眼,繼續喝她的可樂娜。

黑人發現少女不理他,以為她不懂英文,盡力擠出彆腳的中文,「妳…名字?美
小姐?」

她喝掉最後一口可樂娜,很無奈的看著黑人。「I miss my dog. I want go home.」

黑人愣住了,正在仔細想她講的怪異英文時,少女已經無聲無息的離開了。

麒麟站在街道上,摸摸乾扁的口袋,心裡不禁沒好氣。可惡的明峰~~~肝指數
高一點又不會死…幹嘛他要那麼忠實的執行蕙娘的指令,把她的酒都倒光光了?
更可惡的是,這些日子讓他當家,信用卡、金融卡和現金(甚至是錢包),通通
都在明峰手裡。

你相信嗎?他一天只給我兩百塊過酒癮!?

「兩百塊已經太多了。」明峰冷冰冰的拎著健康報告,「妳看看這是什麼樣的肝
指數?!醫生打電話來了,要妳回去看醫生…怕是檢驗出錯…」

「沒出錯啦。」麒麟大剌剌的坐在沙發上,「我在美國驗也是這樣。」

「…妳果然是妖怪!」明峰氣急敗壞的指著他,「哪有人的肝指數比正常人高上
三十倍還活蹦亂跳的?妳還喝?還喝!兩百塊已經太多了,這可以讓妳在便利商
店買多少酒啊~」

「我是路邊坐著喝酒的人嗎?」麒麟發怒了。

「那就乖乖去喝瓶可樂娜吧!」明峰大腳一踢,把她踢出大門。

…這個該死的助手!!他有沒有搞清楚他只是個助手啊?管頭管尾的…肝指數
高一點點又死不了人!

為什麼她得這麼委屈,蹲在PUB喝一瓶可樂娜,還得被黑洋鬼子白洋鬼子台客
和色咪咪歐吉桑搭訕啊!為了這瓶可樂娜已經被騷擾一夜啦!

「該死的宋明峰!」她舉起拳頭怒吼。

「…妳罵人一定要這麼大聲、這麼公開嗎?」明峰滿臉掛滿黑線。

「…………」台中真的也太小了點。他們兩個沒好氣的在大街上大眼瞪小眼。

「堂哥?」明峰身後鑽出一個活潑的女孩子,「你女朋友啊?」

這兩個人用極大極雄壯的氣勢一起吼著,「不是!」

憎惡的互相瞪了一眼,「妳看我像是瞎了眼嗎?」兩個人又異口同聲的表達了他
們的憤怒。

女孩子嚇得猛眨眼,「呃…我只是他堂妹。真的喔真的喔…」媽啊,她可不想因
為感情問題被這麼有氣勢的女人大卸八塊…

「堂妹?」麒麟興致來了,短暫的忘記沒酒喝的氣悶。果然是有血緣關係的親戚…
她低笑兩聲,「喂,明峰。」

「幹嘛?」她這麼和善一定有問題。為了酒喝不夠,這幾天她活像是個刺蝟。

「你若想平安無事,最好解開我的禁酒令。」麒麟拍拍他的肩膀,「不然事情不
是普通的難纏喔…」

「妳別想藉故喝酒!」明峰鐵了心,「蕙娘說妳不能這樣喝了…」

「你是我的助手還是蕙娘的?」麒麟咬牙切齒。

「我倒是比較想當蕙娘的助手!」明峰怒目回去,「妳到底知不知道自己的身體
啊?!」

「哼!到時候別來求我!」麒麟氣憤的往反方向走。

「妳要招…那個計程車,就走到暗一點的地方招!別嚇到路人,聽到沒有!」明
峰不放心的追上幾步。

「…堂哥,你跟女朋友吵架了?」堂妹張大眼睛,哇塞…那個終年見鬼的堂哥也
有女人愛欸!

「妳看我的眼睛像是瞎了嗎?!」明峰指著眼睛的手拼命在發抖。

「哎呀,我了解我了解,」堂妹安慰的拍拍他的手,「堂哥,我懂的嘛!好歹小
妹也修過戀愛學分…」

…妳根本就不了解!妳不了解那女人…只有瞎子才會愛上她啊!

他胡亂的比了自己也不懂的手勢,「…算了。明琦,怎麼會跟我連絡?妳怎麼會
在台中?」

「大哥明璃跟我說的。」明琦很快樂的挽著明峰的手,「你不知道嗎?除了大哥
在這邊工作,我們堂表兄弟姊妹不少人都在台中唸書啊。」

…對喔。他們宋家算是不小的家族,父親排行老三,上面有兩個哥哥,下面還有
兩個妹妹。就算各自婚嫁,也都住在附近,這些堂表兄弟姊妹從小一起長大,上
學的時候總是陣容浩大。

叔伯阿姨感情好,他們這群小輩也要好到像是親手足。從小一起玩耍,放了學還
東家西家的串門子寫功課,暑假往往是窩在二水的老家渡過,跟著爺爺修煉,也
跟著奶奶上山下海的到處遊玩…

「六堂哥,你真壞。」明琦喃喃抱怨著,「既然回來台灣,連封信都沒有。要不
是大哥跟我講,我還真不知道你在台中哩!大家都好想你捏,也不給我們一點消
息…」

…他不能回去啊。他是宋家血緣最濃厚的子孫,上了國中,一進入青春期…他特
異的體質橫衝直撞起來,險些害死了和他一起住在爺爺家的兄弟姊妹…爸爸為了
他,也…

他不願意再給親愛的家人帶來災難了。

「修業很忙啊。」他勉強擠出理由,摸了摸口袋裡的火符和麒麟給的護身符,心
裡比較安定點,「不過也實在很久不見了,大家都好嗎…?」

一路閒聊著,他們走入了一家咖啡廳。

一走進去…明峰臉孔發青。不不不,他不想留在這裡…「我們換一家好不好?」
他的聲音微微顫抖。

「這家不好嗎?」明琦溫順的點頭,招著手,「阿丁,來喔,這就是我那個有陰
陽眼的堂哥。他說這家咖啡廳不好…」

明峰瞠目看著像是「自動餐車」的大男生走過來,他的身上…纏滿了烏黑的髮絲
和一雙雙不懷好意的眼睛…

「他…?算了,這家咖啡廳沒有什麼不好…」他臉孔慘白的低下頭,真正不好的,
是那個叫做阿丁的大男生…後面跟的那群女鬼啊~

他們坐了下來,明峰死盯著菜單不敢放。明琦嘻嘻一笑,眼睛亮晶晶的充滿期待,
「堂哥,你看得到對不對?阿丁身上的那個…你看得到對不對?」

「我什麼也沒有看到!」明峰兇她,「妳也不該看到!什麼都沒有,聽到了沒
有?!」

「但是…」阿丁遲疑的開口,「我看得到欸…就算閉著眼睛,我也看得到。」

明峰張著嘴,氣急敗壞的拖過明琦,「…妳該不會把我叫出來是要看這個吧?」

「堂哥,你有修煉啊。」明琦很開心的回答,眼中充滿羨慕,「而且你有很厲害
的陰陽眼。」

…妳如果真的很羨慕,我送妳如何?

魂不守舍的點了咖啡,明峰清了清嗓子,「那個…呃…這位…」

「我叫阿丁。」他很有朝氣的回答。

…真奇怪,被這麼多女鬼纏身還這麼有元氣…「我能幫你什麼忙?」他硬著頭皮
問,突然想到麒麟的烏鴉嘴。該死,好的未必準,壞的準成這副德行…

「呃…我能想辦法跟『她們』溝通嗎?」阿丁滿眼期待的問。

明峰剛端起咖啡來喝,差點噴了出來,強嚥下去的結果就是…差點嗆死。

「咳、咳咳咳…你說什麼?!」這年頭的小孩是怎樣?膽子大到可包天?「…你
幾歲?」

「我十九了,堂哥。」阿丁很規矩的回答。

誰是你堂哥啊?轉頭看看明琦,他明白了。「這是妳男朋友?!妳才剛上大學不
是嗎…?」他的手指在顫抖。

「哎唷,堂哥,你好討厭…」明琦羞了起來,「我們是同學麼…不管啦,堂哥,
你趕緊想想辦法,這群沒天沒夜的跟著,人家不好意思…」

…還是繼續不好意思好了,弄出「人命」還得了?

「喂,你!」明峰很兇的說。

「我叫阿丁。」大男生很嚴肅的回答。

我管你叫阿丁阿丙阿戊阿辛!「…你們都還非常年輕…年輕的要命!千萬不要試
圖跟『那個世界』的居民溝通,聽到了沒有?那不是你該接觸的世界…除非你嫌
活太長!」

「但是…」阿丁遲疑了,「我從小就看得到『她們』…她們一定有什麼緣故才跟
著我吧?我很想幫她們…」

「不可以這麼想!」明峰咬牙切齒的拍桌子,「就算她們在一旁你們不好意思親
熱,但也不能夠試圖跟她們溝通。」他發寒的望了望那群充滿憤怒忌妒的女鬼,
「還有,你若想要平安無事,就別跟我堂妹親熱!」

「堂哥!」明琦生氣了,「你也才大我幾歲,怎麼這麼老古板啊!」阿丁這個保
守的大男生,坐在一旁已經臉孔通紅了。

「小堂妹,妳要聽話。」明峰簡直想哭了,他按著明琦的肩膀,「二伯才只有妳
這個心肝女兒,有個三長兩短…我沒臉回去見二伯啦…」

「…堂哥,你也犯不著哭啊…」

說好說歹,他才讓小堂妹答應絕對不踰矩。臨別的時候,他殷殷囑咐,「…可能
的話,還是分手吧。」

「我才不要!」明琦很義無反顧,「我不下地獄,誰下地獄?我要堅守我的愛情
~」

…你以為妳是地奘王菩薩?

「我會盡量想辦法…」他很沒把握的承諾,「但是記住,千萬不要踰矩!」

看他們倆親親密密攜手而去,明峰覺得很絕望。這麼久都沒出事…應該不會出什
麼事情吧?

「分手就好啦…」他沮喪的招車,「我那三腳貓的工夫是怎麼應付這麼大群的女
鬼啊…」

回去以後,他望了望滿臉得意的麒麟…呿,才不要求她!好歹他也是茅山派的正
統傳人(雖然已經很凋零了),區區幾個女鬼(幾十個吧…),他會搞不定?

他拿出全副家當,咬牙開始準備開壇所需的種種法器。傳到他手上的法籍已經不
多了…但是他父親、祖父,都是出色的道士。沒理由他不行!

…只要他不要臨陣忘個乾乾淨淨就好了…

他對這個毛病真是痛恨到想哭啊~

擦乾眼淚,他開始複習這些他早就爛熟的法咒,又把祖父給他的降鬼除妖手冊仔
細的念了一遍。

正在選黃道吉日的時候,明璃急沖沖的打電話過來,「明峰,不好了不好了!」

他嚇了一跳,「怎樣不好?」

「明琦她…突然發起高燒,卻全身不斷的沁冷汗。醫生不肯讓她住院,但是連我
靈力這麼低的人都看得到她身上有『壞東西』…」

明峰心頭一冷,連忙把準備好的開壇法器捆一捆,連他的道氅一起帶走。「明璃
堂哥,快給我地址!」

他雖然千百個不願意,還是招了鬼車,胡伯伯笑嘻嘻的出現。

冷眼旁觀的麒麟說話了,「我可是不管的。」她鼻孔朝天,「除非你解了我的禁酒
令。」

「免談!」他火大了,哼,好了不起麼?死爛酒鬼!「胡伯伯,快到這個地址!」

不顧麒麟的鬼臉,他搭著鬼車,火速趕到明琦的小套房。一進去…他全身都毛了
起來。明琦被鬼髮纏的像個繭,只剩下一口氣了。

明璃緊張的迎上來,他來不及打招呼,劈頭就罵明琦,「瞧瞧妳!妳一定沒聽我
的話!」

她氣息都微了,眼淚汪汪的倔強,「怎麼可以…可以讓她們嚇到?我又沒做什麼,
只是親了阿丁一下啊…」

「妳笨啊,為什麼要刺激女鬼的忌妒心…」明峰滿頭大汗的罵,一面把壇擺出來。

「…你哪來的黑狗血和雞血?」明璃瞪著眼睛,看他從一個小冰箱拿出兩小試管
的血液。

「動物醫院和養雞場要的啊。」他將試管的血倒出來,「我不喜歡殺生,抽血就
可以了…明璃堂哥,趕緊把明琦綁在床上。」

明璃趕緊將明琦的四肢固定在床腳,她痛苦的不斷呻吟,只見命在旦夕了。

將壇擺設好,明峰穿戴好道氅道冠,非常肅穆的點香起壇,執起桃木劍。深吸一
口氣,搖鈴、焚符,口中喃喃的念著驅鬼咒。

他的咒語念得越勤,濃厚的黑髮越來越騷動,最後一雙憤怒的眼睛從黑髮中升了
起來,發出憤怒的呵呵聲。

「…急急如律令!」將漫長的驅鬼咒念完,明峰結令,抓起黑狗血潑在明琦身上,
明琦痛苦的大叫,女鬼也跟著扭曲哀號,因為明琦被綁著,她沒辦法附身解決那
個可恨的道士…

吃痛的女鬼蜿蜒盤旋於空,漸漸的脫離了明琦,他又舉起桃木劍,發出火符,更
讓痛苦的女鬼怒不可遏,狂嘯著,撲向明峰…

他早已舉起小罈,火速用雞血在罈口抹了一圈,大叫一聲,「收!」

慘叫一聲,女鬼身不由己的被吸了進去,明峰暗暗鬆了口氣,幸好咒語念在前頭,
他才不至於忘得乾乾淨淨…也幸好才一隻而已。

正要蓋上罈口,只聽得門口一響,阿丁慘白著臉,看著被綁在床上的明琦,「…
你、你們…你們想對小琦怎麼樣?」說著就衝了進來…連他背後那群女鬼一起衝
了過來。

這下真的完蛋了…一隻就讓他大費周章的念咒念半天,再說,他也沒那麼多黑狗
血啊~

只見滿天黑髮,那群女鬼赤紅了眼,咆哮著衝上前,看起來,他們幾個兄妹得死
在這裡了…

偏偏這個時候,他腦海一片空白,什麼咒語都想不起來…只有一個鮮明的、忘也
忘不掉的咒…

「喔啦喔啦喔啦喔啦喔啦喔啦~~~~」他一面吼著,一面打向阿丁。這咒真是
強而有力…不但把阿丁打倒在地,還打散了滿天鬼靈,讓她們恐懼的飄遠一些。

對的,他唯一想得起來的咒,是麒麟教給他的jojo冒險野郎的卡通對白。

「你打我?」有隻眼睛成了熊貓的阿丁發愣,還哇啦哇啦的亂叫?

「對,」明峰發狠的遞出第二拳,讓阿丁成了完整的熊貓,「而且我還想打死你。」

他的話語引起所有女鬼的同仇敵愾。她們撇下了明琦和明璃,尖嘯著追著明峰
跑,他猛然跳起來,衝出房間,一面大叫,「堂妹,這種笨蛋還是趕緊分手吧~
老胡!胡伯伯!車啊,快開車啊~」

鬼車一閃,將他載走了。

大大的喘了一口氣,拍拍前座,突然好感謝胡伯伯,「真是多謝啊…若不是有
胡伯伯,我真的沒辦法,您真是道家居家良伴…」

「良伴?我還涼拌霉乾菜哩!」胡伯伯緊張的大叫,「你哪兒惹來這群女鬼官兵…
連牛頭馬面都禁她們不住啊~」

嗖的一聲,一隻羽箭射了進來,胡伯伯和明峰同聲大叫,那支羽箭很險得扎在方
向盤上面。

明峰顫巍巍的回頭看…陽界看起來不過是長髮和眼睛的女鬼,在冥界一但顯形…
啊娘威…

竟成了刀戟森然、行列有序的女鬼兵團!個個騎著黑馬,居然快要追上鬼車了!

「殺~」帶頭的女將軍嬌喝,整團娘子軍氣勢磅礡的跟著喊,「殺~」真格是天
搖地動,日月無光。

「…胡伯伯,開快一點!」明峰倒抽一口冷氣,死命拍著前座,吼了出來。

「冥路是有速限的…」胡伯伯爭辯著,「我會被照相罰款的!」

「性命交關,還管速限啊~」明峰欲哭無淚,「罰款我都繳,都在我身上好不
好?!」

這個優良的鬼駕駛,真是被打鴨子上架,只好努力催油門,任冥路的照相機一路
閃了。可是,他們開得越快,女鬼兵團追得越急,甚至有超車包夾的趨勢。

「不行啦!這條路不通、不通!」胡伯伯氣急敗壞,「這個不好,我們得回陽界
去…這個只有麒麟可以解決!」

「我不想求她!」明峰臉孔一白,幸好他縮頭快,不然一把刺進車裡的長槍大約
刺掉了他的腦袋。

「現在是顧自尊的時候嗎?」胡伯伯幾乎哭出來,「我是滿喜歡美女的…但不想
被美女SM啊~」他急轉彎,立刻開進陽界,出現在麒麟家的大門口。

正要開進去,卻被女鬼軍團堵住了。

「為什麼…」明峰目瞪口呆,回到陽界了,為什麼這群女鬼還是軍團形態?

「麒麟,出來救命啊!」胡伯伯吼著,將頭縮在方向盤下面,「該死的女孩兒!
把這兒住成了陽冥交界…快出來救命啊!」

眼見女鬼軍團氣勢洶洶的奔上來…明峰一咬牙,「胡伯伯,你快回冥界去!」他
拉開車門,滾了出去。

「欸?欸!小明峰,你做啥出去送死?喂!」胡伯伯連聲叫喚,「快回來!你別
莽撞!」

只見滔滔滾滾的女鬼兵女鬼將,挾著黃霧,滾滾滔滔的騎著馬奔來…不行,他不
能連累胡伯伯…

快啊,快想起咒,什麼咒都好…什麼都…

情急之下,他只記得這個咒,「滾~~~~~~」

他的怒氣衝撞了法力,毫無保留的釋放出來,女鬼兵團正面撞擊了這團法力,只
見黃霧吹散,黑馬虛弱無力的紛紛軟蹄,竟讓這個簡簡單單的一字咒(?)吹開
了一條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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飄飛如緋雪,夜櫻朦朧的像是大氣萌生的夢境。

他抬頭,伸手去接那飄落的櫻瓣,怕是如琉璃似的,碎裂在掌心。剛剛做完法事,
喪家哀然欲絕的哀戚嚴肅中,無言的櫻卻用另一種形式,宣告生命終了也有其歡
欣的一面。

蜿蜒的小徑,他緩緩拾階而上。鳥居隱在霧樣夜裡,只有一點隱約的影子。

不知道為什麼,看到櫻花,他就會想到他的同學。

或許是總部大圖書館的門口也有棵高大的緋櫻,摻雜在西方學子中,他們顯得這
樣少數的東方學生,不管來在何地,都會到這兒尋求一種鄉愁的慰藉。而他,明
峰,總是在樹下讀著書,每次喊他時,總是得輕輕的,像是要將他從遙遠的夢境
喚回來。

「日安,明峰君。」他們都來自東方,卻是不同的國度,為了尊重彼此,都是用
英文交談的。但是呼喚他的名字時,總是會加上日語的敬語。

因為他來自一個非常古老的國度,陰陽道的部份思想是由那個國度傳來的。

「早啊,音無。」他像是大夢初醒,唇間泛著溫然的微笑。

他們會熟稔起來,是因為一起上了一堂老道士開的「符論」。老道士鄉音非常重,
又堅持用中文講課,寫的板書比符咒還像鬼畫符,嚇跑了許多學生。結果上了一
個學期,剩下兩個用功的學生。

宋明峰,倉橋音無。

說起來,音無是有點可憐他這個同學的。東方的學生已經夠少了,但是日本陰陽
道畢竟傳承已久,師資完備,在紅十字會受到一定程度的敬重,能夠和他切磋研
習的同學老師眾多;反觀明峰堅持的中國茅山派道術,已經衰敗凋零到僅存他一
個學生,入學以來,明峰連要找個老師指導都還找不到,勉強只有個修習符學的
天師派道長還開了堂符學,讓他有得上課,其他都得靠自己自修。

但是,音無也是敬佩他的。他這個身材修長優雅,宛如風中白楊的美少年同學,
卻孜孜不倦的埋首在龐大的圖書館中,努力挖掘點滴典籍,他的努力有目共睹,
連教歷史兼任圖書館長的史密斯老師都對他讚譽有加,樂得把繁難艱深的東方書
籍部交給他管…

他不但自己的功課學得嚴謹,難為東方書籍部這麼多種文字,他都學了起來,管
理得井井有條。梵文不消說了,連火星文般的韓文都能讀能寫,課餘還研究失傳
已久的金文。

有回,音無的老師指定了他一份艱難的報告,他正發愁,明峰只淡淡的問了大概,
「要找裏高野的資料?你到日語部,第九排第五列左邊數來第二十一本以後,應
該可以找到一些。」

音無很訝異,照著他的話去找,果然找到一堆。「…但是我要找的卻是開山之初
的分裂與叛變。」

「呀,」明峰搔了搔頭,「有是有…但那只有老師可以閱讀的。放在特別管理部…」

音無好半天無法作聲,「…你看過?」

「也大略的翻過一下。」明峰漫應著,還在仰頭想辦法,「你知道我日文說得極
差,但是讀寫還沒問題…我記得是有的,但是年代和詳細不太記得了…這樣不能
做報告…」

「你該不會圖書館的書都看過了吧?」音無睜大眼睛。

「哪有可能。」明峰苦笑,「也就東方圖書部我比較熟。西方圖書部我才看了一
半左右,還是略翻。少數民族部那就很生疏了…」

他說他只是「比較熟」,但是要找什麼資料,問他就有。

後來是明峰偷出來借給他寫報告,事後很久音無才知道,為了他偷這本書出來,
被史密斯老師記了支大過。逼問著他,他只是笑笑,逼緊了才說,「史老頭跟我
鬧著玩兒的,記個過有什麼大不了?只是被查了出來,零零碎碎的又有些不該借
出去的書借了,不得已才記個過交代過去。什麼大不了的?需要這樣大驚小怪?」

他的笑容從容適意,完全不掛懷。這讓音無很愧疚,但是,他們的交情就更好了。

那年,教符學的老師過世了,就他們兩個傷心的抱頭痛哭。一來上了他四年課,
已經有了很深的感情,二來…

明峰可以修習的術科可以說沒有了。

「明峰君,你還是改宗吧。」其實這樣勸他,音無皙白的臉頰都紅了,啊,這樣
真的很沒禮貌…「其實你的基礎很深,若是改宗陰陽道,假以時日,一定會比我
還…」

「音無,謝謝。」明峰理了理桌上幾本殘本典籍,「我知道你擔心我。但是沒關
係,再兩年我就畢業了…雖然我於茅山道學還是入門而已,但是我不繼續學下去
,茅山派真的要絕學了。」他苦笑,卻是堅毅的苦笑,「我不能改宗。我是宋家
的子孫,就算是最後一個茅山派道士,我也要堅持下去。」

真的是,非常令人敬佩的同學啊。畢業後,音無回來繼承家業,接了神主的位置,
比他早了半個月走。

一回來,諸事需要安頓,忙碌之餘,居然沒時間去探問他。

不知道明峰畢業了沒有?看到這美麗的緋櫻,實在忍不住想起故人哪…

「神主,有客人來了。聽說是你的同學呢…」呼喚聲打斷了他的沈思,音無不禁
喜形於色。

難道是…?

「明…」他正要嚷出來,只見一個光頭撲了上來,「哇哈哈~老弟,我畢業啦!
我終於畢業啦~」

「真田…真田學長?」他有些啼笑皆非。

修行僧很爽朗的哈哈大笑,「念了十年,那起死老頭終於讓我畢業啦!培養了十
年感情他們還想怎樣?哇靠,十年欸!我寶貴的青春啊~」

說得音無都笑了。他這位同鄉師兄幾乎要破記錄,一般在紅十字會修煉約六年,
若是學分修夠了,五年也能畢業。他入學的時候,雖然不同宗,但都是日本同鄉,
所以喊他學長,等他快畢業的時候,已經有點害怕,這個萬年學長快要變成學弟
了。

雖然不是明峰,但是故人來訪,還是令人開心的。

「…我可是卯足了勁,今年一定要畢業的!」真田大聲嚷嚷,「今年讓我累積點
經驗,明年等禁咒師休假結束,說什麼我也要申請當她的搭檔!」

「禁咒師?」音無呆了呆。他知道讓紅十字會上「禁咒師」這樣封號的人非同小
可,而這個禁咒師已經數十年都是同一人了。

「可不是!?」真田樂得飛飛,「你沒見過所以不知道,等你見到了,嗐…那個
美,真的美得跟觀音一樣慈悲!法力又強大,使著一把雙頭包金的鐵棍兒,飛騰
於空的時候,像是龍神似的!又大方,又爽朗,真是哪兒找得到這樣的好女人…」

「是女士?」音無好奇的問。

「什麼女士?小姐,是美麗漂亮的小姐!」真田嚷著,「本來我想去當她的助手,
誰知道那個支那痞子搶了去!你還記得吧?圖書館那個死書呆,什麼明峰的?他
居然跑去當禁咒師的助手了!真是氣死人…」

明峰畢業了?他去當大師的助手嗎?

「…禁咒師在哪兒休假呢?」才問出口,他就臉紅了。

整理行李時,他臉孔還直發燒。他這個羞赧的毛病怕是好不了了…奶奶也說,他
就是太怕羞了。

但是這麼怕羞的他,卻一聽到明峰的消息,馬上要出國去找他了。

「他對你那麼重要嗎?」世代守護著他們家的神狐打了個呵欠。

「他是我最好的朋友。」音無急急的說,忙著往行李塞土產。

「這我是不管的,」神狐撇了撇尾巴,「我勸你最好別去,但你也未必聽我的。」
神狐的眼神變得冰冷而縹遠,「…黑暗中,有獠牙在微笑。望著女子皙白的頸項。」

音無驚住了,他知道神狐預言往往靈驗,「…等等!玉荷!你說得是什麼意思…?
是預言嗎?是嗎?」

神狐只是朝後笑了笑,「我不過鹹水。一切你就自己小心吧…」消失了蹤影。

原本只是想念明峰…他胡亂把行李塞一塞,站了起來。如果神狐都有預言了,他
更非去不可!

希望不要出什麼事情…你一定要平安啊,明峰君…


音無的中文雖然不算很好,但勉強還可以對付。島國的鐵路也還發達,就是有點
誤點罷了。讓他比較窘的是,一路上老有男孩子試圖跟他搭訕…

「我是先生。」他緊張到口齒不清。

「小姐,不要怕,」搭訕的男生臉紅心跳,哪兒來這麼清秀漂亮,臉紅得這麼好
看的女孩?「我不是壞人。」

…我知道你不是壞人…但我也不是小姐…他真的好想哭。

好不容易紅著兩頰擠出車站,他攔了計程車。

「小姐,往哪去?」司機老大滿臉燦笑。

…他已經懶得糾正了。「中興新村。謝謝…」雖然他臉紅得幾乎抬不起來…嗚,
我穿T恤牛仔褲是什麼地方像小姐…

(事實上,音無,你整個人都像少女一樣纖細美麗…Orz)

好不容易在中興新村下了車,他大大的嘆了口氣。還真是…大啊…要從哪兒找
起?

他張開靈識,開始搜尋,發現了一個微弱的結界。他穿越大片的草地,靠近一看…
雖然微弱,卻精巧的像是沾滿露珠的蜘蛛網,那樣的纖細、剔透。他從來不知道,
結界也可以用這種美麗的手法編織出來,奇怪的是,只攔住妖力低弱的小怪,力
量略大些的妖魔卻可以自由進出。

而且,完全不防備人的。

他有點不放心,這樣跨越人家的結界實在很沒禮貌…但還是硬著頭皮跨過去。

「嗯?稀客。」只見一個像是敦煌壁畫走下來的麗人拿著團扇,很感興趣的望著
他,「難得這兒有神主當客人。」

音無被嚇了一跳,很認真緊張的行了個九十度的禮,「抱歉,我、我,我是倉橋
音無,來找友人明峰君的。」

麗人望了他一會兒,嫻靜的露出微笑,「神主大人,我是麒麟的式神,蕙娘。請
進,明峰『君』…」她忍不住肩膀抖動,還是盡了全力忍住笑,「他在屋裡,我
領你進去吧。請跟我來。」

…這樣嬌美的女郎是式神?音無不禁敬畏起來。種種的傳說、耳聞,都紛紛出現
在腦海裡。聽說禁咒師縱橫優游數十年,多少大師前輩都曾事師於她,提起她的
名字,不管是耆老還是教授,都會肅然起敬。

糟糕,我這樣貿然前來,會不會打擾了明峰的修煉?

「如、如果大師在忙的話,我還是…」他急著說。

「…是有點。」蕙娘將臉別一邊,「那個『大師』和『明峰君』在門後面…」

門後面?音無戰戰兢兢的一看…只見明峰咬牙切齒、青筋浮出的和一個少女扭成
一團,正在搶手上的不知道什麼東西。

「…這是什麼修煉?」音無目瞪口呆。

「奪車。」蕙娘含糊的吐出兩個字。

…這是什麼法術?音無抱著腦袋,中國的法術果然博大精深…但是他怎麼想也想
不出來曾經看過「奪車」這種儀式和法術的記載…

蕙娘終於掌不住了,放聲大笑,眼淚潸然的落下來,「哈哈哈哈~他們在搶象棋
的『車』啦~」

「賴皮鬼!妳這賴皮鬼!」明峰氣急敗壞的大叫,「這隻車是我的,我將軍了欸!」

「不算不算啦!」麒麟死命的搶著,「我下錯了,我不是要挪那隻士啊!」

「起手無回大丈夫!」

「誰跟你大丈夫?我又不是男的!」

音無慘白著臉,看著他那「玉樹臨風、憂鬱中帶著書生氣質」的同學,和「落落
大方、宛如觀音般美麗慈悲」的禁咒師…

突然覺得他腦海中的既有美好印象龜裂、崩潰了…

「…我該聽神狐的話的。」

「咦?」和麒麟扭成一團的明峰抬頭,驚喜莫名,「音無!你不是音無?怎麼來
了也不說呢?」

他鬆開麒麟,拉起音無的手,「啊呀,熱壞你了!你最怕熱了…來來,我倒真正
的中國茶給你喝…」

原本的猙獰和青筋都褪去了,又是他熟悉的明峰君了。「…嗯,我來看你了。」
他忍不住含淚,又怕人家笑,搶著問候,「禁咒師大人,冒然來訪,我是倉橋音
無。」

「我日文很差。」麒麟忙著偷挪象棋,「你的名字中文怎麼念?」

「音無。」他很規矩的回答。

「我將軍囉。」她跟明峰獰笑,轉過頭和顏悅色,「鸚鵡?」

明峰簡直要氣炸了,他千忍百忍,別嚇到音無…他這個老同學是很纖細的…「音
無。」

「鸚鵡?」麒麟一彈指,幻化出一隻雪白鸚哥。

啪的一聲,明峰把鸚哥捏個粉碎,臉色鐵青著,「…大姊頭,妳的耳朵需要掏一
掏喔。要不要我拿牛肉刀幫妳通一下?」

「耍流氓?我好害怕喔。」但是她的語氣和表情都顯得很惡意。

這個這個…自己家裡鬧也就算了,在這樣可愛纖弱的小客人面前也這樣,未免有
些丟臉…蕙娘急著陪笑,「欸,麒麟,今天有很棒的小魚乾,剛好給妳炒個下酒
菜如何?音無大人,留下來吃飯吧?」

「我不要妳煮。」麒麟很嬌蠻的一撇頭,「我下棋下贏了,應該是明峰煮給我吃。」

「妳!」明峰炸得跳起來,「是誰輸了?妳使那種小人手段…」

「小明峰,你可愛的老同學嚇壞啦!」蕙娘不由分說把他和音無塞進廚房,「去
去去,邊煮飯邊敘舊吧…」

正氣得七竅生煙,在廚房跳上跳下指天罵地,驚駭過度的音無,突然噗嗤一聲笑
了出來。

「…你笑什麼?」明峰自覺失態,臉孔泛紅的打開冰箱倒出冷泡茶。

「噗嗤…哈哈哈…突然覺得明峰君很可愛…抱歉…」音無笑得眼淚都快流出來
了。他那正經八百、認真得不得了的老同學…也會這樣額角爆青筋的跳上跳下,
實在太好笑啦。

「別笑啦,都是那麒麟氣得我…」雖然不好意思,但是他也笑了,「其實你才真
的可愛呢。」從來沒看他大笑過,這樣一笑…

哎,其他的女人怎麼有立場?

被他這句「可愛」一堵,音無猛然低下頭,只敢垂首喝茶,兩頰像是火燒一樣。

明峰沒察覺他的異樣,只是絮絮的說話,「回去還好吧?你身子弱,神主的工作
又吃重。沒事要多休息啊…等我十分鐘就好,十分鐘就可以吃晚餐了…」

十分鐘怎麼吃晚餐?音無漫應著,抬起頭,不禁瞠目。只見明峰手持鍋鏟,正在
大火翻炒,奇怪的是,明明用的是電磁爐,卻冒出熊熊火焰,而無人動手的菜刀
正在俐落的切蔥切蒜,另一個炭爐正翻轉的烤秋刀魚,當然也是沒人在看的。

冰箱自動開啟,材料依序「飛」出來,凝於空中。他考慮了一下,揮了揮手指,
將豆干退回冰箱。

他一面使用靈力指揮複雜的廚房,一面還跟音無聊天,「…那個女人,大家都說
她如何了得,偏偏什麼也不教我!說出來真是笑掉人的大牙,她教給我的咒居然
是卡通對白…你相信嗎?卡通對白欸!我居然得將性命交付給漫畫卡通對白…
你看她是不是亂七八糟…我再繼續跟她,真的會完蛋的…」

…你跟她會完蛋?那你現在在做什麼?專心一意,他或許可以用念打開冰箱,取
出一樣東西來,但是要他分心其他,那是絕對辦不到的!

「…她是個很厲害的老師。」音無變色了。

「你說這個?」他正在指揮打蛋,手裡將菜裝盤,同時指揮往湯裡加鹽巴,「說
破不值一文,誰都行啊。跟打字的原理差不多嘛,哈哈哈,你該不會是一指神功
吧…這不過是『念』的修行,哎,我又不是要跟她學這個,我要學正統道術啊…」
他絮絮的埋怨。

…念是一切的基礎。法力根基於此,法術不過是細微末行…

音無突然高興起來。他親愛的老同學,終於有了可以教他的老師了。「…你不能
走喔。」他懇切的說,「明峰君,答應我,你一定會跟著禁咒師好好修煉到結業。」

明峰轉頭,奇怪的看他一眼,「音無,你神經喔?我巴不得可以連夜逃走!要不
是史老頭說沒有工作的話…」

音無緊張的抓著他的袖子,「…答應我,明峰君。你不是半途而廢的人。她是個
值得你跟從的老師。」他認真的看著明峰,「你記得嗎?你解釋過『萬法歸宗』
給我聽。我現在似乎…真的明白一點點了。」

被這樣美麗的眼睛認真的盯著,誰還忍心吐出那聲不呢?「哎呀,你們是怎樣?
怎麼會被那種女人拐得團團轉?她只是個食量大、酒量大,空有一身妖力的動漫
迷…好啦,我會聽你的。反正也不差這幾年,別這樣可憐兮兮的…」

音無聽到他允諾,開心的笑了出來,破顏一笑,宛如春花綻放。

明峰有些看呆,輕咳了一聲,「…來,差不多了,到餐廳坐著等吧。」

「沒關係,務必要讓我幫忙。」他忙著幫忙端菜捧碗,蕙娘看他們端出飯菜,也
跟著去幫忙。

唯一高坐不動的,只有癱在沙發上抱著酒瓶的麒麟。她喃喃著,「…我想喝薄酒
萊。」

「這種季節哪來的薄酒萊?」明峰吼她,「玫瑰紅加減喝吧!」

「我討厭這種果汁。」麒麟厭惡的把酒挪遠一點。

「…誰讓妳把我昨天買的酒都喝光了?!討厭就別喝!要喝就別吵了!」明峰覺
得自己心臟都要沒力了。

麒麟抱怨著,坐在餐桌,一面吃飯一面皺鼻頭,「你煮得馬虎了,沒把愛情煮進
去…」

「…我對妳有個鳥愛情?!給我吃!」他已經快要失去理智了。

「你們感情很好喔。」捧著碗喝湯,音無笑咪咪的。

「誰跟他(她)感情好啊?」麒麟和明峰異口同聲的抗議。

「…別被他們的大嗓門嚇到。」蕙娘撫了撫額角,「多吃點,你太瘦了。」

這餐飯在和諧(?)的氣氛中吃完了,麒麟只要想跟音無說幾句話,都會讓明峰
護在前頭,只差沒有露出牙齒汪汪叫。

「…你這樣滿像忠犬的。」麒麟支著頤。

「去去去,離音無遠一點!」明峰像是在趕蒼蠅,「省得音無傳染了妳的粗魯!」

麒麟無奈的打呵欠。「好好好,讓你們敘舊,我先去睡覺…」

「…妳大衣底下隆起那罈是啥?」明峰瞇細了眼睛,「那是音無送我的梅酒
吧!!」

麒麟火速把那一小罈的梅酒塞進胸前,勝利的看著明峰。

…他的確沒有膽子把手伸進她的胸罩。

「妳絕對不是女人!妳只有那張皮是女人而已~」不理明峰的大跳大叫,麒麟大
搖大擺的回去睡了。

「沒關係啦…」音無趕緊安撫他,「你若喜歡,我下次再送你一罈…」

「…那是你送我的欸。」明峰愴然若失,「你從那麼遠背來的欸。死爛酒鬼…」

「心意,有傳達到就好。」音無莫名的臉一紅。

明峰瞅了他一會兒,「有啊,」大手把他的頭髮揉亂,「我收到了。」

就跟還在紅十字會唸書的時候一樣。他們倚著月光,聊到很晚很晚,像是有說不
完的話,直到倦極睡去。

各抱著一床被,沈沈睡去,月光照在兩張年輕的臉上,分外皎潔…

只是,音無突然張開了眼睛。黑暗中,閃閃如寒星一般。赤著雪白的足,他緩緩
的爬上樓梯,悄悄的,打開了麒麟的房門。

「黑暗中,有獠牙在微笑。望著女子皙白的頸項。」他動聽的聲音在虛空中響起,
聽起來有種清泠卻冰冷的感覺。

麒麟抱著雙臂,床上整整齊齊的,沒有倒臥過的痕跡。她偏頭看著,「這樣附身
在妳守護的神主身上,不太好吧?」

音無微笑,豔紅的唇像是要滴血。原本清純又羞赧的神主音無,表情突然變得妖
冶邪艷。從那雙誘人的唇裡吐出,
「迷戀伊人矣
 我只自如常日行
 風聲傳萬里…」

麒麟斂容,「言靈?哼…」輕笑一聲,
「消失的記憶之盡頭
 遙不可及冰冷生命
 無人可以掌握的鏡之裂痕…
 損壞的人偶歌詠
 聽不見的泥土之淚…」

沒有雷光閃電,沒有火花、暴風,沒有任何手訣、法器、儀式。只有黑暗中,兩
張粉嫩嬌豔的唇,急速的吐出字句,互相干擾、攻擊、防禦,靠的只是言語的力
量。

但是這種比拼卻比法術對決還要兇險萬分。完全靠精神力和法力(或妖力),緊
繃的神經懸於一線,在漆黑中,只有錐子一般的意志,隨著急促喃喃的言語,像
是鐵鎚一樣互相尋機攻擊對方脆弱的精神縫隙。

「聲容宛在耳邊縈,言猶在耳不見人
 香消玉碎成鬼神,香消玉碎別人間…」
音無急促的唸出來,眼中精光大盛。

同時麒麟也唸出她最後的言靈之術,
「在第十九次冷月划過天空之夜
世界將伴隨日出而終
除了打破綠色的碟子以外
我們還能做些什麼?…」

兩人各自往後倒退幾步,只覺得胸腔像是被卡車重擊過,幾乎喘不過氣來。

麒麟先緩過氣,「戴上燃燒的人偶…」

「停!」音無的身上冒出一縷縷的白氣,他晃了兩晃,半飄半浮的倒在地上。那
縷縷白氣匯聚成形,竟是一隻兩人高的坐姿白狐。「這孩子承受不了,他還嫩呢。
萬一出了什麼事情,我對他奶奶難交代。」

「既然知道他還嫩,就不要附在他身上對我挑戰。」麒麟皮皮的笑了笑,「還要
打?來呀。我欠件狐皮大衣。」

「哼,我也欠顆頭骨當法器!」

兩個人(好啦,一人一妖…)怒目片刻,互相評估彼此的實力。靜默了好長一段
時間,兩個人(呃…一人一妖)內心都了解,真要打,誰也討不了好去。

而且,有種奇怪的親切感,在這妖與人之間流轉著。

「很了不起啊,神狐大人,」麒麟開口了,「居然用俳句來當言靈之術的材料…」

「呵呵呵,禁咒師大人,妳也不簡單哪,」白狐也說話了,「沒想到妳能使用這
樣典雅的詩句當言靈之術。」

「實在告訴妳,這不是我自己寫的。」氣氛緩和了很多,「這是日本作家時雨澤
惠一的作品,『奇諾之旅』。我喜歡那部動畫,所以把對白抄下來研究能不能配合
言靈…」

「唷唷,人類的術者也有這樣的好奇心?真是風雅…」

妳捧我幾句,我誇妳一番,兩個個性其實滿類似的女人(?)越講越投機,開始
拿起音無的梅酒,妳一杯我一杯的喝起來。

「…其實我是不贊成這孩子來這邊的。」酒過三巡,白狐憐愛的看著昏睡著的音
無,「禁咒師大人,您最近可不大平安。我不想讓這孩子捲進來。」

「黑暗中的獠牙?」喝了酒,麒麟的心情分外的好,「放心,我有底了。明天妳
勸著這孩子回去吧…」

白狐嘆口氣,有些舉決難下,「…他們倉橋家,就剩這點血脈。我護衛他們數百
年,實在不忍心…」

麒麟端起梅酒,仰著脖子乾了,「人生在世不過是夢一場。開心點過就算了。成
住壞空,神狐大人難道勘不破?」

白狐垂首片刻,「…我倒希望他一直沒發現自己的心意。」

麒麟用筷子敲著碗,「得了,神狐大人。妳又不是他,怎麼知道他是什麼心意?」

白狐呆了呆,突然朗聲大笑,「正是,正是!我沾染人氣久了,弄出個老太婆的
囉唆。我這就回去,且幫我看顧這孩子吧…」

一陣狂風,直捲入雲霄,往東北而去。

「…現在我要怎麼把他搬回去呢?」麒麟蹲在地上看著昏睡的音無發愁。好懶得
搬啊…

她在音無的額頭虛畫了個符,找來找去找不到法器…只好把風鈴摘下來權充一
下。一搖鈴,音無跳了起來。

蕙娘真的看不下去了,「…我帶他回去睡吧。」把活人當湘屍趕…哎,主人啊…
妳也別懶過頭了…

***

「神狐有這樣的預言?」住了幾天,明峰聽了音無說起,他變色了。「你家裡沒
事做麼?呆這麼多天!快回去吧!」

「可、可是!」音無著慌了,「萬一的話,我、我也可以…」

「不行。」明峰板著臉,「真的有萬一的話,你要在日本等我去投靠你啊!難道
你要我投靠無門。」

「對、對喔…」

雖然擔心,雖然捨不得,但是明峰要他回家,音無就乖乖回家了。

冷眼看了幾天,麒麟嘆氣。啊…她反應真的有點慢,現在才真的聽懂了神狐的話。
「其實啊,」她對著明峰默默晾被單的寂寞背影說,手裡提著冰涼的啤酒,「這
是什麼時代了,喜歡就是喜歡,性別不是問題嘛…」

「妳有病,以為天下的人都跟妳一樣有病?」明峰白了她一眼。

「好吧,」喝啤酒的時候她談興很好,「換個說法。音無若是女生,你會不會追
她?」

「這不是廢話?他若是女生,天下還找得出來這麼完美的女孩?但是他明明就是
男生啊。」明峰用力抖一抖,趁著大太陽晒棉被。

「哎,你真像顆石頭啊…我是說…」

「…是男生是女生有什麼關係?幸好他是男生呢。」他有些悲傷的發現,他越來
越有力的臂肌,居然是晒棉被補屋頂補出來的,「若他是女孩,萬一分手就沒有
了。因為他是男生,所以我永遠不會追他,永遠都是我老好的老同學音無。」

陽光下,他笑得如許燦爛,「那不就夠了嗎?」

麒麟支著頤,含笑著看了他一會兒。這孩子,說他粗心,卻又有仔細的一面。細
想想,這不強求的境界,也真的很難得了。

「是啊,這樣就夠了,就夠了。」

她放下酒瓶,在這個陽光普照的午後,撥著月琴,有種掩蓋在晴朗背後的淡淡哀
傷。

禁咒師 第六章 長生之惑

「麒麟…」走出房門,明峰臉上掛下幾條黑線。那個備受尊崇的「禁咒師」,很
不雅觀的躺在客廳的地板上,兩隻腿跨在沙發,抱著酒瓶,正在呼呼大睡。

…大清早的,需要這樣躺在客廳?幸好沒有客人…有客人成什麼樣子?!

拿了小毛毯要給麒麟蓋的蕙娘走了出來,看到明峰專心一意的畫著符,貼在麒麟
的額頭上。

「…你在做什麼?」蕙娘有很不好的預感。

「我想讓她回房間去睡。」明峰皺眉努力思考,「我有點忘記趕屍的咒語要怎麼
念…」

「…你們果然註定要當師徒。」思考模式簡直是一模一樣。這下子,換蕙娘的臉
上掛了黑線,「我送她回房睡就好…」

「什麼?」明峰頭上冒出問號,畢竟他不知道音無差點讓麒麟當殭尸趕回房。

「沒事…」蕙娘將麒麟抱起來,「唔,要出去?」難得看到明峰脫下圍裙,穿得
整整齊齊。

「嗯。我打算去大學旁聽中文。」他笑了笑,「上回音無來,聽說他還在神社附
近的大學旁聽中文和日文。我也應該用功點兒了…」

「…很不錯啊。」蕙娘懷裡的麒麟突然出聲,把大家都嚇了一跳,「不過你那水
泥腦袋那麼頑固,念太多知識恐怕也沒用…」

「誰的腦袋是水泥做的?!」明峰幾乎噴火,「如果妳願意教我…」

「我不擅長體力勞動。」麒麟還死巴在蕙娘的懷裡不肯離開,「要挖開你的水泥
腦袋,大約得使出挖馬路工人的氣魄才行…」

「…甄麒麟!!」明峰氣得全身發抖,哇啦啦嚷了一堆,他自己都聽不懂。

「去吧去吧,」她賴在蕙娘的懷裡,「回來的時候,記得穿過相思林…」

為什麼要穿過相思林?難道有什麼…?

「相思林出來的第三條巷子,有個賣甜甜圈的。幫我買個十個回來…」她嬌懶的
靠在蕙娘的懷裡,「蕙娘,抱我回房好了…」

甜甜圈?天啊…「妳根本是條好吃懶做的豬。」明峰的語氣非常沈痛,「蕙娘真
是倒了八百輩子的霉,才跟到妳這個懶惰性癱瘓的主人!!」

他憤怒的摔了大門出去,好一會兒,麒麟才嘻嘻的笑了起來。

「…主子,妳別這麼愛逗他。」雖然蕙娘也笑了。

「他的反應很可愛啊。」麒麟笑得很大聲,「不逗逗他我清醒不過來…」她像是
毛毛蟲似的蠕動,爬上沙發,拿起看到一半的「地海巫師」,「蕙娘,家裡還有什
麼酒?」

看地海巫師沒喝酒是不行的。好書要配好酒啊。

「…妳昨天把明峰剛買回來的酒都喝光了。」蕙娘苦笑,「他說,晚上回來的時
候再買,不然妳不會節制的…」

「小氣鬼…」麒麟抱怨著,摸進廚房,「一定還有些什麼酒…」

「主子,那個不行!那罐梅酒我才剛泡好欸!打開就毀了…」「啊啊,那個也不
可以!前天才弄的李子酒…」「主子,不要開,不要開!開了就壞了…鬼釀都被
妳喝光了,這是我才剛弄好酒母的啊…」

翻了半天,麒麟苦著臉,「…家裡還剩什麼酒?」

「…米酒?」

「啊,我不想喝米酒啦…」說是這樣說,她還是把煮菜用的米酒拿出來,又從冰
箱拿了罐稻香綠茶,「這樣不好喝欸…咕嚕…蕙娘,我要冰塊…」

「……」

***

一走入校園,明峰感到一陣舒適。

終於生還回到人間了…看著路上行走朝氣蓬勃的少年少女,他感動得幾乎落淚。
果然和妖怪住在一起太久是不行的(妖怪不是指蕙娘…),音無來小住的時候,
他真是開心得要命,有個正常人在家裡,空氣顯得格外的親切,而不是纏滿了妖
氛啊…

(當然,會產生妖氛,也不是蕙娘的關係…)

像這樣閒適的在陽光普照的校園行走,聽著人語喧譁,真真恍如隔世。只是…他
還是有一種,寂寞而疏遠的感覺。

這些人,都跟他一樣,是人類。但他也跟他們不一樣。他們無憂無慮,眼睛所見
就是現世,活在堅硬的地面上,生老病死,和諧的照著天地的規律前行。

他,是沒有這種福份的。

懷著一種憂傷而溫暖的情感,看著和自己同族的「人類」。雖然知道和他們走得
道路不同…但他還是,還是非常喜歡這些人們…

「表哥!」

明峰被驚得跳起來,驚魂甫定的看著五姑姑的小孩。這傢伙…這傢伙不是專照靈
異照片的那一個嗎?

「明、明熠,你怎麼會在這兒?」姑姑的孩子不知道為什麼也從宋家輩分的習俗,
叫做明熠,比明琦大兩歲。

「咦?我才想問哩。我在這兒唸書啊。」他笑得一臉爽朗,「剛剛我覺得心裡動
了動,不由自主的走過來…原來是表哥也在這邊啊。太剛好了,我們社團今天有
活動,你要不要…」

明峰臉孔慘白。血緣這玩意兒真是可怕…只有他和明熠而已,已經開始把這校園
裡頭的邪氣引過來了…「什麼社團啊?」他的聲音微微發抖。

「靈異現象研究社。」

「…我沒空。」他馬上落荒而逃,開玩笑,他對自己的體力和腳程都是有自信的!

靈異現象需要研究嗎?他身邊的靈異現象還用研究嗎?!

喘著跑進教室,他擦了擦汗。知識是一種力量。被這種力量圍繞,可以隔除異端。
理性原本就是排除神祕、解構神祕的。這種堅固的理性藩籬,可以讓異類無法進
入。

或許是這樣,所以他上課的時候很高興,也很專注。只是他很沒力的發現,明熠
居然也是這個教授的學生,而且還沒放棄說服他去參加社團的意思…

他還是盡量排除干擾的用功唸書了。

這種專注認真的態度引起了教授的注意,上了幾次課,那個年紀滿大的女教授笑
笑的看著他,「你是哪個系的學生?」

明峰驚了一下,很規矩的回答,「不,老師,我是來旁聽的。很抱歉,沒有事先
打招呼…」

「不不,沒關係。」教授溫和的笑,「只是我看你上課很認真。在其他大學上課
嗎?」

「…我畢業很久了。」他有點不好意思,「我國中畢業就出國唸書,總覺得基礎
不太好…所以回來念點書。」

「哦?」教授對他有種說不出的好感,「你從事什麼工作呢?」

「…道士。」解釋起來很複雜,也只能這樣解釋了…

同學和教授一起驚噫起來。「這也是種行業啊?」「你有出家嗎?」「是不是幫人
家念超度的那種?」「你們家是廟嗎?」同學們七嘴八舌的問了起來。

「欸,我表哥可是真正跟著外公修煉的道士喔!我們可是正統茅山派的傳人
呢!」他那不知死活的表弟還跳出來打廣告。

「喔!」所有人一起驚呼了。

「不是這樣的…」明峰忙著搖手,窘得不知道該怎麼辦。

「呵呵,這屬於民俗學的範圍了。」教授推了推眼鏡,「這個機會真的很難得,
這位同學,能不能請你到講台這邊,跟我們稍微談談有關家學呢?」

「我真的不…」明峰想拒絕,卻覺得有些不對勁。

這種熱烈的氣氛…鼓譟的像是做醮一樣。為什麼要做醮呢?因為人心不安。人,
是很神祕的生物。或許理性不明白,但是在隱隱的潛意識裡,知道要驅吉避凶。

在理性的知識學堂中,的確有股極淡薄,卻令人不安的邪氣。學生和教授是不是
隱隱感覺得到這股不安,卻不知道怎麼卻除?他們的熱烈…

「說,是說上十天十夜也說不完的。」明峰正色,「但是我演一套武戲,我想…
應該可以表達給各位知道吧。」

明熠瞪大眼睛。他這個表哥最是剛正認真,腦袋跟石頭一樣。他們兄弟姊妹也鬧
過要他耍武場走禹步,卻被他嚴厲的罵了一頓。

為什麼現在…?這種氣氛也不太對,他為什麼會突然跳出來要幫表哥打廣告呢?
明明知道表哥遇到過很可怕的事情…

「表哥,不要!」明熠緊張起來。

明峰只是淡淡的笑了笑,站在挪開講桌的講台上。他也知道不要比較好…但是他
又不能裝作沒看到。

「敕水禁壇,掃除妖氣!」他大喝,虛拈劍訣,無形的劍花舞起,踏著禹步開始
召神官將祓禊。只見他身如蛟龍,矯健的在講堂穿梭轉騰,每個動作都充滿了力
與美,雖然是素手,卻像是拿著利劍那樣殺氣騰騰,正氣凜然,迴旋、下腰,每
踏出一步,就堅定一點信心。

真的相信…他拱手望上時,真的可以上達天聽。

最後收結,他虛劈一刀,喝了聲「疾!」,只覺得整個教室像是被無形的狂風掃
過,空氣驚人的清新。

原本無形無影的沈重壓力,居然掃得一乾二淨。

「呃…就這樣。」他笑了笑,渾身都在滴汗。下課鈴剛好響起,全堂爆出驚人的
掌聲,有的人還感動落淚。

只有他知道,這並不是感動。有些比較敏感的學生感受得到那股蠢蠢欲動的邪
氣,卻又不知道怎麼辦。他這不成氣候的祓禊,卻給他們很大的安慰。

「呵,信心是很重要的。」他接過一個女學生遞來的手帕,溫文的道謝,「只要
有信心就可以了。」

等他跳完,表弟明熠才喘了口大氣。他身有宋家的血緣,感應比一般人強些。雖
然不太清楚,但他知道表哥做了一件很兇險的事情…在沒有護法、擺壇、法器的
情形下強行祓禊…真的很危險。

「…那是你表哥吧?」幾個女生臉上有感動的淚,眼睛閃閃發光,「他有沒有女
朋友?」

「…我沒有女朋友。」明熠突然有點不爽。

「誰問你?我是問你表哥啦!」女生們互相激動的交握手,「他好帥喔~」

「…道士欸…你們不會覺得很老土嗎?」明熠的臉上掛下幾條黑線。

「哪會!天啊,我覺得他比金城武更帥…」

啊啊啊~連他暗戀的對象小英都眼睛冒出小心小花的對表哥發花痴啦~

「…表哥。」他咬牙切齒的抓著明峰,「我恨你。」

「啊?」正在擦汗的明峰感到莫名其妙。

「我還有手帕。」他們班上的系花居然也貢獻了她芳香的手帕了!「宋同學,要
不要一起吃午餐?」那位素有冰山美人之稱的漂亮系花居然溫柔的邀請明峰。

「我更恨你了…」

「…你也犯不著哭啊,表弟…」

其實來上學還是很意思的。對民俗學很有興趣的教授常常在課後和他談天說地,
自從跳過那場武戲,班上的女生對他十二萬分的友善(不知道為什麼,男生對他
卻非常的不友善),他這旁聽生的生涯倒是滿愉快的。

讓他比較困擾的是,班上最漂亮的女生老纏著他,讓他有點不舒服。

這個叫做林雅棠的女孩,是中文系的系花。自然,她非常美,美得有些出塵…她
似乎對民俗學也很有興趣,常常找他說話。

不知道為什麼,他就是高興不起來。

為什麼呢?他深深的思考了。其實雅棠不但擁有美貌,學識也相當豐富,和她交
談是很有意思的。所謂的內外皆美大約是這個樣子吧…?

這個年代,已經沒什麼女人會煮飯了,但是雅棠會自己做小點心,帶來學校請大
家吃,個性又好,跟同學相處得很愉快,雖然因為老是拒絕男同學的告白,被說
是冰山美人,但她總是面帶溫柔的笑容,堪稱是個陽光美人。

怎麼看,都是個完美的女朋友候選人,不知道為什麼,就是對她動心不起來…反
而有些警戒。

為什麼呢…?她的確是個人類,身上也沒什麼奇特的妖氣啊…

「…明峰,我滿喜歡你的。」當雅棠輕啟櫻唇,吐露這樣的話語時…明峰下意識
的抓起火符護在胸前。

欸?欸欸欸?這樣的反應不太對勁吧?

「呃…哈哈,我也喜歡妳呀。」他尷尬卻謹慎將火符放下,「我們是同學,我喜
歡所有的同學啊。」

「我不是要這種答案…」她哀傷的垂下美麗的眼睛,「難道…」

「哈哈哈,匈奴未滅何以家為?」…他為什麼要回答得這麼蠢?「我該回家了…」

「學長住在哪?我能去作客嗎?」雅棠微偏著頭抱著明峰的手臂,熠熠的眸子像
是晨星似的,「人家很好奇呢…」

 

的確是很柔軟的觸感…但是明峰心裡的警鈴狂作,閃著「危險危險」的訊號。「不、
不方便吧?我現在跟一位…前輩學藝,不方便招待客人…」不露痕跡的將自己的
手臂搶回來。

「前輩啊…也是道士嗎?」她的眼睛閃了閃。

「算…算是吧?」明峰回答得有點心虛。

「…道門有一千八百種旁門,你和前輩修煉的是哪個門派呢?」雅棠幽幽的問。

「我是…我們都是茅山派的。」理論上來說,麒麟算是他的師姊,她跟從過的老
師是茅山派的掌門。但是那位老掌門已經過世快百年了…他一點都不想問麒麟是
怎麼跟從老掌門的。

「茅山派的道術偏重抓鬼除妖,安門立柱。」雅棠漾起神祕的微笑,「似這樣修
行,能夠長生不老嗎?」

明峰心裡的警鈴更盛。她知道得也太多了點…「不能。」他斬釘截鐵的回答。

「不能?不能?」雅棠追問著,「若是不能,你修這道又有何益?」

「我修道不是為了長生不老。」他斷然回答,「順應天命,才是自然的。任何長
生不老都是違背天理…我希望活得好,不希望長生。」

「…那是因為你現在還年輕,所以可以說這樣大話。」雅堂上前一步,不知道為
什麼,明峰有些發冷的退後一步,「你看看那些老人。稀疏的頭髮、皺紋累累的
臉,數不盡骯髒的老人斑,身上充滿了不潔的氣味…你想變成那樣?」

明峰突然怒氣突生,「若不想變成那樣,年輕的時候自殺不就好了?可惜我要提
醒妳,躺在棺木中時,成了蛆蟲的食糧,樣子也不會好看到哪去。」

雅棠讓他的嚴厲一堵,嚇了一跳,眼睛不斷的霎啊霎。

但是明峰已經顧不得了,「就算是會老會死,這些都屬於自然的一環。妳覺得老
人家樣子難看,我倒是覺得他們用肉身寫滿了一生的經歷,是很可佩的!每個人
都要從盛而衰,然後還諸大地,讓出位置給下一代生長。硬扭曲著要長生不老,
親戚朋友全都在遙遠時光裡離開,剩一個孤鬼兒有什麼意思?我學道,雖說是為
了自己性命,但也多少希望有助人世。為了自己長生不老學道?我又不是自找當
妖怪的!」

雅棠的臉變得非常難看,一言不發,深深的看他一眼,眼中像是有著很深重的恨
意。她轉身走了幾步,「…你要當我伴侶嗎?」

「…很抱歉。」他實在無法欣賞這種輕視老人家的女人!

雅棠不再說話,健步如飛的走了。

望著她美麗的背影,明峰知道,他應該覺得可惜。但是他實在可惜不起來…

回到家裡,蕙娘粲然的招呼,「回來啦?」抱著酒瓶的麒麟抬了抬眼,「回來這麼
晚!我餓了…」

明峰仔細端詳這對和他生活一段時間的女性…「原來是這樣。」他輕輕嘆口氣,
「原來是妳們太漂亮的緣故。」

回頭想想,音無也是漂亮的。讓這麼多美麗的人環繞,他對美貌實在有了免疫系
統。

「你在說什麼?」蕙娘不好意思的吃吃笑,「主子,別欺負明峰了,他剛下課很
累欸,晚餐我煮吧…」

…啊,對了。因為蕙娘實在是太完美了(即使是個殭尸,也是個雍容賢慧,溫柔
體貼的殭尸…),所以雅棠再完美也實在有限;也因為麒麟雖然長得漂亮,但是
讓他看盡一個女人的所有惡形惡狀,所以…

「你在念什麼?」麒麟喝著啤酒,「上學還開心嗎?」

「很好啊…我跟同學處得很愉快。」想到雅棠,他還是有點不舒服,卻說不出哪
裡不舒服。

「那就請同學來家裡玩嘛。」麒麟很大方,「你也該多接觸正常人類…我一直很
擔心你這種脾氣,會不會有反社會傾向呢…」

「…我是怎樣可以招待同學來啊!?」明峰怒吼,「我要怎麼解釋明明在南投的
中興新村是怎麼搬到台中來的?」

「是啊,為什麼…」麒麟又開了罐啤酒。

「…是誰把這裡住成了陽冥交界,又弄了個通道往台中啊?!」明峰又跳又叫,
「說啊,是誰啊??」

「是誰這麼過分啊?」麒麟半醉的教訓,「就算台中好吃的店比較多,也不該做
這種事情嘛。難怪你活人就可以觀落陰,騎個機車就往冥界去了…」

「…甄麒麟!妳不要撇得好像都沒妳的事一樣!妳這害蟲!妳這萬惡的魔魁??」

晚餐就在這種吵吵鬧鬧的氣氛裡渡過了,飯後還被大吵大鬧的麒麟猛凹,硬逼著
他作了道焦糖布丁,這個邊吃胃藥差點撐死的女人,還吃掉了他和蕙娘的份…

雖然是這樣吵鬧,他卻覺得,這才是他熟悉、可以安心留下來的地方。

去上學雖然好,但是他和同學不管是怎樣的聊天說笑,像是隔著無形的玻璃。他
明白,他的同學們也明白,他們是兩個世界的人。

這種孤絕感一直驅之不去。從他很小的時候,開始意識到會被魔物侵襲開始,更
讓人絕望的,是這種無影無形的孤絕感。他,和別人都是不一樣的。

去了紅十字會修煉,遇到了許多相同境遇的同學。和那些自認「天降大任、領有
天命」,甚至自覺高人一等的同學們,他還是覺得格格不入。

只有跟音無相處的時候,他才會自在一點點,覺得,他還不是唯一的那一個。

直到現在…待在這個不像樣的禁咒師和她的式神身邊,他才覺得自然而然,他也
有可以歸屬的地方。

「…我說啊,」他實在不想露出關心麒麟的樣子,「妳才是那個沒跟人類交往,
有反社會傾向的人吧?整天關在家裡幹嘛?妳好歹也出去走走麼…」

「哈哈哈?」麒麟笑了一會兒,「我喜歡在家?你咬我?我有朋友啊。」吃完了
胃藥,她又倒了杯威士忌,說這樣可以「幫助消化」。

(這是騙人的,好孩子不要學…)

「在哪?」明峰瞇細了眼。

「我有蕙娘,琵琶、月琴,還有酒。」她晃著杯子裡的冰塊。

「………………」明峰的青筋冒出來了。

不滿意?她搔搔頭,「好吧,還有你。」她非常勉強的敷衍一下。

「…我說得是正常人類的朋友。」明峰逼近一點,臉孔發青,「大姊頭,妳故意
的喔…」

「人類的朋友…?」她呵呵笑了兩聲,卻沒有歡意。「我還有人類的朋友嗎…?」
這句說得非常輕,明峰差點以為自己聽錯。

麒麟卻一揚眼,意氣風發的說,「人類啊?女的都是我的崇拜者,男的都是我的
僕人啦!喔呵呵呵?」

…我就知道,就知道!妳果然不是人類!

他悶悶的將桌子收乾淨,開始洗碗。洗著洗著…麒麟那聲低語,卻在他心裡迴盪
不已。

我還有人類的朋友嗎…?

他感到相同的戳心。但是…麒麟到底多少歲了?據說「禁咒師」這封號已經數十
年都是相同的一個女性…她到底多大了?

不能再想,不可再想。細想下去實在可怕…這孤絕,到底有多長久了?

洗好了碗,他探頭出去,沒看到麒麟。繞著屋子找也找不著…一直到聽到縹遠的
琴聲,才發現她光著腳坐在附近的大樹上,一杯威士忌浮在半空中,沾滿了水珠,
冰塊已經快融光了。

懷裡抱著月琴,錚錚然。

「…當心摔下來喔。」明峰靠在樹幹上,臉色有點不太好看。

「你忘了我太祖婆婆是誰?」麒麟望著他,手裡漫彈不成調。

「馬有失手,人有亂蹄…」他一時緊張,開始胡言亂語。

「…吃芝麻哪有不掉燒餅的?」麒麟扶了扶額頭,「上來吧。」

默默的並肩坐在粗大的樹枝上,仰望天空,無月有星。「…今天,有個女孩子跟
我談到學道的目的。我說,我學道雖然是不得已兒,卻不打算長生不老。真的長
生不老,那不是自找當妖怪嗎…?」

「你說得沒錯啊。」麒麟張著大大的眼睛,「我也這麼想呢。」

「那麼麒麟,」明峰耿直的問,「妳為什麼長生不老?」

原以為她會發怒,只見她那雙大眼睛坦蕩蕩,一些貪念罪惡都沒有。「這個嘛…」

她彈了一會兒的月琴。「如果說是得了不治之症所以長生不老,你相不相信?」

「…鬼才信!」明峰炸起來。

「不能這樣唬爛喔…」她輕嘆,「我想想怎麼唬爛你好了。我盡量唬爛得有誠意
一點…」

「妳這個…」明峰想要破口罵出來,一轉頭,發現她嘻笑的臉孔,卻籠罩著憂愁
的側影。他沈默了,繼續傾聽著麒麟的月琴。

「長生不老是種毒藥。」麒麟難得正經的看著他,「如果不想成為妖怪,就不要
被這個美麗甜蜜的毒藥誘惑。」

輕輕捶了捶他的肩窩,「我很高興你不會被這種事情誘惑。」

…如果妳真的高興,那就不要笑得那麼空洞好嗎?

那天晚上,沒有月亮。但是他睡得很不安穩。麒麟那空洞卻脆弱的笑容,像是無
淚的哀傷,整夜都在他眼前揮之不去。

原以為雅棠已經被他氣跑了,沒想到第二天,她又笑嘻嘻的黏過來。明峰雖然不
太喜歡她,但是出手不打笑臉人,他也真的很難找到藉口不讓她跟。

漸漸的,大家都認為他們是一對。雖然明峰心裡大聲抗議,但是又不能夠大鑼大
鼓的廣播申冤,只好忍受下來。

再說,她身上沒有妖氣,只是個單純的人類。也就慢慢習慣她的存在了。

這天,明峰在學校餐廳吃飯,雅棠又笑笑的端了杯飲料坐過來,旁邊的同學很自
然的讓座,真是讓人氣結。

「不吃飯?」他瞄了眼,很不適應。看慣了麒麟像是餓死鬼投胎,看到別的女生
減肥到慘無人道,他會毛骨悚然。

「…我在嘗試喝液體能不能維持生命。」她笑了笑,臉孔很是蒼白。

明峰不以為然的搖搖頭,「人是雜食性生物。既然上天這樣設計,我們就該遵循
自然。當然啦,妳可以將所需的營養素和熱量都濃縮在液體裡,但是妳怎麼抗拒
先天的慾望?我是絕對不會這麼做的…」

雅棠被他搶白得有些惱怒,「道士可以吃肉吃蔥這些濁物嗎?你這酒肉道士憑什
麼說我?」

「道家也有數百種道門。即使吃素,也是得奪取其他生物的生命延續自己。難道
動物植物的性命有輕重?別的道門我不知道,我的道門是不忌諱的。我也認為抱
著嚴謹的態度感激犧牲的生命,會比吃了什麼不吃什麼有誠意。」

雅棠的臉孔越來越白,「…別說了。」

呿,又不是我去找妳說的。他悶悶的趕緊把飯吃完,剛剛站起來,雅棠懇求的拉
住他的袖子,「…明峰…我不太舒服,送我回家好嗎?」

「…不舒服該去醫院吧?」他語氣緩和了些。

「我只需要躺一躺…拜託,送我回家…」她臉色慘澹,像是支持不住了。

「…所以說,女孩子減肥幹什麼?好好的把身體弄壞了…」他嘀咕著,「走吧,
妳家在哪?」

坐在他機車的後座,虛弱的雅棠一路指點他道路。雖然知道附近的學生幾乎都住
在山區…但是雅棠也住得太山區了。道路蜿蜒著隨著山勢迴轉,漸漸有些不分東
南西北。

「到了。」雅棠指了指座落在山腰的小別墅。「進來坐一下?」

「不用了…」明峰有種奇怪的厭惡感,只想趕緊回家,「妳好好休息…」

雅棠將安全帽遞給他,突然撲上去抱住他的脖子。

天啊…飛來豔遇?他僵住了,還沒想到該怎麼辦…只覺得脖子後面一痛。

猛然將她推開,一摸脖子,針刺般,一點點血。

「妳…」眼前的景象扭曲、變形,感到一陣天旋地轉,明峰倒下了。

靠…天上掉下來的果然只有鳥糞和災難而已…

***

「麒麟,我去買菜唷。」蕙娘幻化成普通的家庭主婦,提起菜籃。

「記得買酒喔…」麒麟有氣無力的叫,天氣越來越熱,她討厭冷氣,幾乎都掛在
樹上不肯下來。

「…妳既然這麼怕熱,為什麼還要喝會更熱的東西呢…」蕙娘無力的嘆口氣,走
出大門。

雖然她也不太喜歡白天外面亂走,但她畢竟修煉了八百年,陽光不足為懼,撐著
洋傘是怕曬黑,倒不是怕會魂飛魄散。

以前都是明峰出來買菜的…說起來,這孩子真的很勤快,又很貼心呢…被晒了一
天一定很熱,今天要煮些降火氣的好菜給大家吃…

「小姐…」一個瘦瘦高高的男人叫住她,不太好意思的,「呃…今天我幫太太出
來買菜,請妳幫我看一下,這是不是蔥呀…」

蕙娘笑了笑,「好呀,我看看…」她打開塑膠袋…

是把沾滿泥土和鐵鏽的菜刀。她全身的血液都逆流了,睜著眼,動彈不得。

這把…這把菜刀是她還活著的時候用的。她用這把刀奪走了許多人類的生命…憤
怒、貪婪、飢餓、痛苦和狂喜…還有巨大如洪水的罪惡感。

這是最可怕的禁咒。她竟然因此僵硬,失去了行動能力。

失去意識之前…她只看到男人在微笑,卑微恐懼的微笑。她昏了過去。

***

很靜。雖然蟬鳴響亮得令人耳聾,但是她還是覺得很靜。

蕙娘不在,明峰也不在。一片燥熱的大地,只有手抱的月琴還有些許冰涼。

先是緩彈慢挑,她閉上眼睛。彈著彈著…琴聲漸漸的激越、奔騰,聲音越來越高,
越來越急促,嘩嘩然如狂風暴雨,兇殘的打在乾枯的大地之上,形成陣陣煙塵,
像是戰鼓頻傳,人馬雜沓,號角、廝殺,絕望的死聲…

越來越快,越來越快,快到讓人忍受不了,連心臟都要從喉嚨跳出來,尖銳的聲
音漸漸細微、高亢,像是拋入空中的一抹銀絲…

晃的一聲巨響,驟然停止。

靜。

連蟬鳴都沒有了。

她展眼,美麗的臉孔佈滿嚴霜。她的領域被侵犯,樹下圍著廣大的包圍圈,冰冷
的氣息蔓延,太陽漸漸的被日蝕所侵,暗了下來。

「沒膽子從中正機場入境,你們這批吸血鬼只敢偷渡嗎?」她輕輕的笑。

為首的男人還沈得住氣,女人馬上狂怒起來,「甄麒麟,我們是怕麻煩,並不真
怕了你們這群低等生物!」

男人微皺了眉,卻沒有說話。

「不怕我?」她閒適的撥了撥琴弦,「不怕我,那抓我的徒兒和式神做什麼?」

女人面子上很下不來,「…妳別說大話!如果是照我的主張,直接就殺上來了!
要不是族裡的長老太膽小…」

「他們的膽小救了你們一命。」麒麟輕飄飄的跳下來,「怎麼?五十年前的『底
特律大屠殺』…你們是這麼稱呼吧?沒讓你們學到什麼?」

這群吸血鬼一起倒退了幾步,面有懼色。

這件事情可以說是吸血一族的恐怖事件。吸血族當中的激進份子,決心要奪取人
間,讓優秀的吸血族統治卑微的食物兼僕人:人類。

這些激進份子以底特律為基地,正在大張旗鼓,準備開戰之際…

整個軍團都被消滅了。

沒有人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雖然吸血鬼的情報網是那麼的龐大,龐大到紅十字
會和各宗教山頭、甚至梵諦岡都有他們的眼線。但是什麼情報也沒有…只知道紅
十字會派了禁咒師甄麒麟去「偵查」,偵查完畢,甄麒麟交上去的報告只有…

「已消滅。」這麼幾個字。


「妳殺了…殺了我的家人!」那女子非常憤怒,「我也要妳死!」

「來啊,」麒麟唇間泛出冷笑,「但是誰死還得參詳參詳。」

「薇薇安,別衝動。」男子勸告她。

「不要阻止我,路克。我非跟她拼了不可…」薇薇安憤怒的掏出長鞭。

「我會把妳的行為呈報給長老會。」路克警告她。

忍了好一會兒,薇薇安才哼了一聲,別開臉。

路克看了她一眼,平穩的面對麒麟,「大人,我們是奉命前來邀請妳。請妳加入
我們吸血一族。」

麒麟連考慮也沒有考慮,「我拒絕。」

「…我勘查過現場,大人,妳會使用吸血一族都失傳的秘術。」路克的容顏凝重
起來,「之所以全滅了軍團…是因為妳反轉了秘術。這些年來我們拼命想要解開
秘術的奧義,通通失敗了。只好來請妳幫助我們…」

「我不是說我拒絕嗎?」麒麟睥睨著。

「我不願意使用人質這種卑劣招數,」路克示意,同行的吸血鬼押來半昏半醒的
明峰和仍然僵硬的蕙娘,「請妳重新考慮。」

「殺了他們,你們還想活著離開嗎?」麒麟靠著樹,輕鬆的撥著琴弦。

「妳寶愛他們的生命,不至於這麼做。」路克很有把握的望著她。

麒麟沒有說話,直直的望進路克的眼中,路克也凝視著她。良久,路克開口了,
「大人,您跟我們都是非人。何以偏重人類而輕於我等?人類宛如癌細胞,若是
放縱不管,這人世遲早會毀滅。請妳慎重考慮。若是妳加入我們,式神發還於您,
這人類由他自便。有您這樣親人派存在,或許對人類來說才是福音。先不要拒絕,
何妨考慮一下。」

「你叫路克?」麒麟點點頭,「你說得很有條理。不過,先聽我說個故事。」

「有隻非人,逃入了吸血族的原鄉。論長相呢,長得跟原住民的吸血族相似,習
慣也相當,只是吃飯的習慣不太一樣。吸血族吸食鮮血,不過這隻非人的興趣卻
是拿吸血族當飯。後來這隻非人越繁衍越多,喧賓奪主的說,『吸血族跟蚊子一
樣卑賤,理當由我們非人當家。』你覺得合不合理?」

路克變色了,「請您不要強詞奪理!」

「為什麼是我強詞奪理?」麒麟質問,「這人世可是吸血族的原鄉?怎麼我記得,
吸血族原是魔族,得了這種只能吸食血液的遺傳病,魔界議會怕這種遺傳病因為
通婚拓展開來,所以將你們放逐到人界?說起來,移民好歹也尊重原住民一些。」

「妳身為天人之後,為何處處迴護人類?」路克有些動怒了。

麒麟的眼中泛著憤怒的精光,「你呢?路克先生?你原是人類,為什麼要迴護吸
血鬼?」

「我是吸血族!」路克幾乎失去控制。

「我是人類。」麒麟抱著雙臂,雖然赤足散髮,看起來卻是那麼的莊嚴、肅穆。
「生物很可悲,遵從一個可笑的定律而行…延續種族的生命。這是任何能生育後
代的生物都要遵從的。」

她望著路克,「這就是我的『道』。」

相互怒目而視,空氣像是停滯下來,日蝕的時間長到讓人恐怖,昏暗的天空像是
世界末日。

「…很遺憾。」路克終於恢復平靜,「我只能殺了妳。請妳將所有的法器交出來。」

「意思就是…我乖乖讓你們殺,你放過我的徒弟和式神?」麒麟恢復輕鬆的態度。

「我一定不為難他們。」路克承諾,「請妳再考慮一下,我並不想失去妳。」

麒麟只是悠遠的看了看天際,「我相信你。我也會拋掉所有法器。但是…能不能
殺死我,要看你們的本事。」

她拋下了手裡的月琴。

悠悠醒轉的明峰已經聽了大半,他努力發出聲音,卻沙啞得可怕,「…逃啊…笨
女人!先逃再說!妳、妳…咳咳咳…就算妳死在這兒,我們就真能活命?妳快跑
啊!跑了我們才有一點點生機吧…」

「你太吵了…」薇薇安轉著碧綠的眼睛,猛然揮出一鞭勒住明峰的脖子,差點將
他勒死,「卑賤的人類!」

「喂,欺負小孩子幹嘛?」麒麟瞇細了眼,「這裡到底誰作主?」

路克隔開了薇薇安,解下纏在明峰頸上的鞭尾,他的脖子已經鮮血淋漓了。「別
逼我,薇薇安。」

薇薇安滿腔怒氣沒得發洩,她長鞭一指,「脫掉。」

「不要侮辱她!」路克生氣了。

「當然要她脫光。」薇薇安惡意的笑,「你敢擔保她身上沒有法器?說不定衣服
就是她的法器或武器!你能承擔後果嗎?若是部隊因此受了損傷,你能夠負起這
個責任嗎?」

「不要脫…」明峰已經啞不成聲,「快逃啊…麒麟…」

麒麟溫柔的笑了笑。這個總是讓他氣得又叫又跳的任性女子,卻在這種性命交關
的時刻,露出慈悲的微笑。

她開始脫衣服。

先是上衣、胸罩,然後是短褲。她這樣備受尊崇的禁咒師,居然脫得一絲不掛,
在眾目睽睽中等待死期。

但是她的神情,卻是那麼輕鬆自在,像是穿了莊嚴的禮服一般。皙白的肌膚光滑
得幾乎會反光,路克反而有些不忍的別開臉。

若是可以,他完全不想殺她。

「…請妳再考慮一下,禁咒師大人。」他幾乎是哀求了。

「別求她了。中國人不是說『求仁得仁』嗎?」薇薇安囂張的笑了起來,「妳殺
了我的丈夫、兒子和女兒!我不會讓妳那麼快就死了…」她拿起長鞭衝過去,「我
要讓妳流乾所有的血,讓妳跪地求饒,痛苦到最後一刻!」

「不要折辱她,薇薇安!」路克想阻止,但是其他興奮的軍官反而將他看守起來。

「路克指揮官,你太懦弱了。」這些年輕軍官的眼中充滿了嗜血的狂熱,「請妳
靜靜看著薇薇安副指揮官的處置吧。」

他轉頭不願意看,薇薇安使盡力氣揮下一鞭,這一鞭從頸項劃過前胸,直到右腹。
傷口驚人的深,深到可以看到部份的臟器。鮮血更刺激了這個女吸血鬼,她露出
獠牙,正要撲上麒麟的雪白的頸項…

她發現她動彈不得。

這遼闊的傷痕慢慢的滲出血,一滴滴落在地上,像是血染的珍珠,滾動著。一共
落了四十九滴,滾動中緩緩捲騰著霧氣。在霧氣中,薇薇安像是雕像一般,保持
著奔跑的姿態,卻動也不動。

血珠漸漸滾散開,在冉冉的霧氣中,有人影站了起來,幢幢綽綽的,看不清楚。

看守著路克的軍官瞪大眼睛,莫名的恐懼掐緊了他們的脖子,叫也叫不出來。好
不容易出聲,卻是哭嚎似的大叫,一面像是發瘋似的拼命開槍。

這些子彈,卻在霧氣之前如雨般落下。

霧氣漸散,裸身的麒麟唇角露出艷如鮮血的微笑。巨大的鞭傷蒼白著,隱約露出
暗紅的臟器。

輕啟嬌嫩的唇,她說:「問問自己,你們是誰?」

幢幢鬼影轟然如天雷之怒,隆隆的回答:
「我們是熱心黨。我們是熱心黨斯卡力奧得猶大!」

路克瞪著眼睛,他不敢相信…禁咒師居然在身體裡面藏了這樣的式神。「…撤退,
快撤退!」

自從那群式神開始說話,薇薇安發現自己的手腳可以動彈了。發現自己沒有受到
什麼傷害,不禁又羞又怒,「妳居然用幻術欺騙我!我饒不了妳!」

她揮鞭,鞭尾卻被麒麟輕輕鬆鬆的抓住。「那麼,」她的力氣驚人的大,「伊斯卡
利奧得,我問你們,你們右手拿的是什麼?」

「短刀,和毒藥。」式神們面無表情的現形,相同的慘無人色的臉孔,穿著修士
般的黑衣,脖子上掛著有著十字架的粗大鎖鏈,他們揮了右手的短刀,噴出慘綠
的毒,嗅聞到的吸血鬼慘嚎不已,不斷的抓耙自己的皮膚,鮮血淋漓。

「那麼伊斯卡利奧得,我問你們,你們左手拿的是什麼?」麒麟像是在發光,強
大的電力透過鞭子,幾乎痲痹了薇薇安。她無法放手,只能在肌膚焦黑的劇痛中
慘呼。

「三十兩銀子和粗繩。」式神們的口裡冒出火焰,飛馳著追捕四散哭叫的吸血鬼,
用粗繩像是畜生一樣拖在地上。

「那麼,伊斯卡利奧得,你們是誰?」麒麟將長鞭繞在薇薇安的頸項上面,緩緩
的升空,被勒著脖子的薇薇安不斷掙扎。

「我們身為使徒,但又不是使徒。
我們身為信徒,但又不是信徒。
我們身為教徒,但又不是教徒。
我們身為叛徒,但又不是叛徒!」

眾式神如雷的回應,將原本青翠的草地化成人間煉獄。哭嚎的吸血鬼四散奔逃,
卻讓無情的狂信者式神揪倒、撕裂。

「我們是死徒!我們就是死徒!
我們只是伏在地上,請求主人的允許,
我們只是伏在地上,自願為主殺敵。
自願在黑夜中,揮動短刀,並在晚餐裡下毒。
我們是刺客!我們是刺客猶大!」

冰冷的話語隆隆的像是經文,從一張張蒼白的口中吐出。路克沒有逃也沒有躲,
只是瞠目看著這應該是吸血族秘術的狂信死靈之咒。

不可能的…不可能。咒文早就佚失了…她是哪兒找來這樣的咒,還反轉成死敵天
主教狂信者死靈的式神?

雖然她看起來這樣可怕…用長鞭勒著掙扎的吸血鬼,漂浮在空中發著強烈的白
光,臉上露出狂信者才有的瘋狂喜悅…

但她也是美的。一種莊嚴的、恐怖的、震懾人心的絕美。

這就是解不開的秘術…他居然親眼看到了!就算是現在死了,他也…黑衣式神抓
住了他,將他撕裂。


蕙娘卻沒有一絲高興,她流著淚,「不行…不能啊…」奈何身上一點都不能動,
「明、明峰…把我懷裡的、懷裡的菜刀拿走…」

重傷的明峰咳著,半爬半跌的伸手到她的懷裡,取走了那把生蛌熊璊M。

「別讓她把咒念完…」蕙娘勉強站起來,又倒了下去,「她支持不到結咒…」

扶抱著蕙娘,明峰盡量保持意識清醒。他的腦筋昏沈…像是身在一個巨大的惡
夢。「…麒麟。麒麟!別再念了!」他以為自己在大叫,受傷的嗓門卻只有喑啞
的低吼。

麒麟狂喜的臉轉過來,露出一個蒼白卻透明的微笑,看起來,非常哀傷。

「時間一到,我們就把三十兩銀子丟給神,
然後垂上粗繩,將我們的脖子穿進粗繩圈內,上吊而亡。
接著,我們就組成徒黨,跳下地獄,排成隊伍、列成方陣,
渴望和七百四十八萬五千九百二十六隻地獄惡鬼,展開一場大戰!」

式神吐出最後的回應,日蝕漸漸消失,焦熱嚴峻的降臨大地,和嚴厲的沈默。

浮在半空中的麒麟,傷口開始潺潺的流出血,像是穿了豔紅嬌白交織的緊身衣。
她吐出最後一句:

「直到默示日為止!」

狂信的式神發出撼動天地的叫喊,在麒麟噴灑的血雨中。她像是將體內的血液都
流盡了,從半空中墜落下來。

明峰只不住腮上的淚,衝上前試著接住她,最後是蕙娘和他合力才勉強抱住。她
的身體,已經開始冰冷了。

「還…還沒完。」麒麟的唇白得跟雪一樣,「去收他們回來…不然這些狂信者會
殺死所有不信主的人…」

「我不知道怎麼做!」明峰哭了起來,「妳千萬別死啊…我會買酒給妳喝,妳想
吃什麼,我都會去張羅的…」

「你…你一定可以的。」麒麟勉強的微笑,「你記性很好…你記得吧…我剛說的
起咒…」她漸漸的昏迷過去,「他們…要收…我不該放出來…蕙娘快走…他們不
會分敵我…」

蕙娘抱著麒麟,慘哭起來,「主子,主子…妳醒醒啊…妳現在的體力不能喚這個
咒…為什麼妳要這樣…」

殺光了所有的死敵,狂信式神圍攏過來,一雙雙的眼睛閃著瘋狂的光。

…我可以。我一定可以!我絕對不讓蕙娘和麒麟死在這裡!

「問問你們,你們是誰!」他咬牙切齒的吐出第一句主導咒。


這是第一次,明峰靠自己的力量指揮式神。(還是數量非常龐大,力量險惡的式
神。)他不但成功的將式神馴服,因為麒麟垂危,他還將這四十九個狂信者式神
收入自己體內。

但是,他一點也高興不起來。


之後,雅棠居然還來找他。憤怒過度的明峰揚手就給她一個耳光。

「…我有什麼不對?有什麼不對?」雅棠大叫,「那些吸血鬼答應讓我成為他們
的同族…我可以永遠青春美麗了…怕老有什麼不對,怕死有什麼不對?!」

「妳去當妖怪吧。」明峰鐵青著臉,「去啊!去當吸血鬼啊!跑來找我做什麼?」

「…組織消失了。」她不斷的湧出眼淚,「救救我…明峰…我聽他們說,你的師
父也是長生不老的。我不要老,我不要死…拜託你介紹我拜師,好不好?我什麼
都可以給你,只要是你要的…我人也可以給你…我還是處女…」

「…走開。」明峰一想到麒麟,心如刀割,「不要在出現在我面前。」他的牙關
咬得格格響,「不然我就殺了妳。」

他轉頭離去,回到昏迷不醒的麒麟身邊,臉色鐵青。聞訊趕來的音無,不忍的按
了按他的肩膀。他埋在音無的懷裡哭了起來。

這一役,麒麟差點死去,之後還臥床了很久,連大聖爺都不認為她會活了。但她
像是頑強的野薔薇,居然活轉痊癒過來。

但那也是很久以後的事情。

<補遺>

等麒麟清醒到會虛弱的吵著要喝酒,雖然滿想扁她的,明峰還是感動到差點哭出
來。

「妳也不看看自己連衣服都不能穿,包得跟木乃伊一樣!!」明峰用最大的聲量
吼她,「喝酒?我拿點滴灌死妳算了!!」

「…好可怕喔。」麒麟顫顫的把被單拉高一點,「嗚嗚…蕙娘,明峰欺負我…他
吼得我傷口要裂開來了…」

「不痛不痛,秀秀喔…」蕙娘趕緊抱著她,「明峰,不要跟病人大小聲。」

「好痛喔…」麒麟啜泣。

「乖乖,傷口縫好了,音無也幫妳清除了邪氣…很快就痊癒了喔…」蕙娘憐愛的
摸摸她的頭髮,「想吃什麼?我去煮。」

「嗚嗚…我想喝香檳…要冰得涼涼的喔。」

「……」圍在她病榻的三個人一起扁了眼。

會想要訛詐酒來喝,可見是好多了。明峰只能這樣自我安慰的想,省得一時衝動
掐死了她。

「…那四十九個式神呢?」麒麟摸了摸胸口,發現式神沒有收進來。

「我收到身體裡了啦!」明峰遞了杯葡萄汁讓她解解饞。

麒麟望著他良久,突然雙手合十,「…南無…」

「欸?喂!這是什麼意思?喂,麒麟,妳不要念往生咒!我還沒死咧!」啊啊啊,
他是把什麼收進身體裡了…?

麒麟有些不安的挪了挪身子,「…想當初我收這四十九個式神可是花費了很大的
工夫的。幸好是各個擊破,還有蕙娘幫著我…要是他們一起打過來,連我都撐不
住…」

「主子,就勸過妳了,不要什麼流浪的危險鬼靈都收起來當式神。」蕙娘溫柔的
勸著,「這四十九個危險到無法淨化、超渡,是當年殺女巫風潮的狂信主謀核心。
連地獄都不敢收,魔界也不敢要,妳真是膽大包天…以後不要亂撿這樣危險的流
浪鬼靈了…」

(喂,喂喂喂,不要把這麼危險的鬼靈說得跟流浪動物一樣好不好?!)

…我體內的式神…來頭這麼大?天啊?明峰僵住,呆呆的看著麒麟。

「我當年可是收得很辛苦的。」麒麟喝了葡萄汁,厭惡的皺了皺臉,「但是這四
十九個用水晶封不住,動不動就跑出來作亂,實在傷透腦筋。什麼密宗啦、陰陽
道啦,連十字架我都用過了,還是活潑亂跳,不聽指揮。要不是意外得了吸血鬼
的秘術,我還不知道可以用鮮血收他們到體內…」

「…還真是辛苦妳了。」明峰的臉孔開始慘綠。

「就是呀,」麒麟很傷腦筋,「但是秘術雖然教了如何收服,使喚的咒語又佚失
了,怎樣都找不到…只好另開蹊徑。花了十年,試驗了無數咒語,這起狂信者還
是桀傲不馴,我新約舊約猶大經典通通試過,甩都不甩我…後來用了平野耕太的
『咒』,這才終於找到解決方案…」

明峰有種說不出的強烈不祥感。音無抬頭想著,平野耕太…聽起來倒像是中文翻
譯。但是,日本有這位大師嗎…?

「…這個平野耕太是…」明峰不想問,但是這玩意兒藏在他身體裡啊??

「日本漫畫家。」麒麟顫巍巍的舉起手,「他原本是插畫家,畫的『厄夜怪客』
很有魄力喔…」

…妳是說,這麼危險的「爆裂物」,妳居然用漫畫對白來指揮?

「雖然說可以使喚,但是這些狂信者實在太兇殘了。」麒麟攤手嘆氣,「收服以
後,我只用了三次。一次用在三角洲,一次用在底特律,這次就是第三次了。每
次用都好危險,幾乎都收不回來…」

「…收不回來會怎樣?」明峰幾乎要流淚了。

「會被反噬啊。」麒麟笑嘻嘻的回答。

「……麻煩妳幫我把這些拿出來。」明峰熱淚盈眶。

「這個…」她不好意思的笑笑,「因為封住式神的血液藏在身體很深的地方,不
是身受重傷叫不出來…我花了不少時間修煉,才能夠在輕傷狀態叫出他們呢…」

「………要修煉多久?」明峰開始哭了。

「十年左右吧。」麒麟揮揮手,「很快的…」

「……………我不要把性命交給妳,也不要把性命交給漫畫對白!」天啊,他逃
妖怪都來不及了,居然在身體裡藏了最窮凶惡極的「一群妖怪」!

「我受不了啦!我再也受不了啦!讓我回去當圖書館員!我不要跟著妳,太可怕
了啦!」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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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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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我不是算命的。」麒麟也跟著笑,「預言或許是正確的,但是我對解讀的人沒
信心。我想看這孩子可以去到哪裡,這世界又做了什麼選擇。」

「什麼圖書館員?什麼選擇?」明峰迷迷糊糊的抬起頭,剛剛他做了一個很美的
夢…但是卻想不太起來。

「你別想做什麼圖書館員。」麒麟將他拖走,「你啊,我還有很多要教你的…回
家吧,我快餓死了。」

「欸,麒麟。」舒祈喊住她,「你不要這孩子的時候,把他給我吧。他很勤快,
我需要人來幫我打掃。」

「想得美!」麒麟對她做鬼臉,「這麼好用的徒弟我才捨不得送人勒!」

「…喂!我的功能不是只有打掃好用吧?喂!」


第一部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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